■王珍

　　解百，是杭州解放路百货商店的简称。曾是杭州市最早的国营企业，也曾是全市最大的商场，没有之一。西湖和解百这两个地方若有一处没去过，还说到过杭州的话，就纯属吹牛。我妈妈就是在解百上班的。

　　那时，爸爸在部队，妈妈一人带着我和弟弟妹妹三个孩子，每天早出晚归。我家住在金衙庄，从家到西湖边的解百，恰好从路的最东头到最西头，穿越整条解放路。解百一带是我们小时候上学、玩耍、生活的主要基地。那时的解百除了食堂、集体宿舍，还有理发室、医务室、托儿所，重点是还有我最喜欢的小图书馆……

　　这是我人生中最早认识的一个江湖。在那儿，我经历了好多个人生的第一次。我第一次看的小说《红楼梦》就是从那个小图书馆借的。现在写书的人比读书的人还多，到处是书；那时，像我这样能够轻松借到书的，相当于有矿的人。我偷笑那些成天往玩具柜跑的小伙伴们太没追求了，我立誓要读完那里所有的书。

　　托马斯·哈代的《德伯家的苔丝》、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查尔斯·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维克多·雨果的《悲惨世界》，还有欧·亨利和居伊·德·莫泊桑的短篇小说，以及浩然的《艳阳天》《金光大道》、赵树理的《小二黑结婚》等等，丰富的书源，滋养了我整个中小学时代。那也是我读书最多的时代。

　　记得那位图书管理员小虞阿姨，后来还给我介绍过一个男朋友。阿姨告诉那个男生，对我只有一个极深刻的印象，就是不借书给她会放声大哭的小女孩。男生觉得知书达理挺靠谱的，就立马约见。没想到他一开口就问我会不会织毛衣、做饭，而不是我期待的读过什么书，一下子就把天给聊死了……

　　在那儿，我还做了人生的第一次模特。因为商店里有三位专门做商场空间设计、橱窗布置等的美工，他们见我天天中午在员工午休间看书，就叫我给他们做练习写生的模特。我觉得新奇，就很开心地答应了。

　　每天个把小时的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因为听他们说了一句“水汪汪的大眼睛”，觉得很受用，我就努力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后来，曾有人对我说“别把眼睛瞪那么大，怪瘆人的”。估计就是那时落下的病根。

　　一个曾经跟我要好的漂亮女孩为此羡慕妒嫉恨而和我反目成仇。其实，我知道，那些美工叔叔阿姨们不是因为我长得好看而选中了我，而是因为我文静坐得住。但我在做模特时，学会了因为有人关注，而展示出自己最好的一面。一个人如果能够用一生，把最优秀的自己展现给关注自己的人，至少会成为一个懂得时时省视、检点自己，一个自律自觉的人。

　　我的第一次受骗也是在那儿。有一天放学后，我在商场里玩。突然有个很漂亮的长辫子阿姨过来对我说：“你妈妈给你买了架玩具飞机，正在找你呢。你快去吧。这么重的书包我替你背着。”我对她的话略微狐疑了一下，但她几乎是夺过书包催我快走。我当时还以为她也是商场的售货员，至多也就是张冠李戴弄错了谁的孩子谁的妈，所以就奔玩具柜而去。也就在两三分钟后折回原地时，却发现漂亮阿姨早就人间蒸发了。

　　我立马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被骗了，大喊：“抓骗子！”妈妈的同事们闻讯立马四散去找那骗子，商店里抓小偷斗流氓的反扒高手马一民（读音）像出膛的子弹一般，刷地飞向每个楼道出口，最终全都无果而返。

　　当时真的是死的念头都有了，因为那只父亲给我的正宗军挎包里，是我的全部财产！我家离学校太远，我是不可以忘记带课本、作业簿子、铅笔盒儿的，所以我天天都背着全部的家当，除了学习用品，还有刚刚借来的两本大部头的小说。

　　就是因为我的书包塞得鼓鼓囊囊的太不像小学生的书包了，让骗子误以为包里是父母刚买的东西。事实上那些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甚至能撼动我学习基础的东西，对骗子而言就是一堆垃圾。所以，妈妈的同事们帮我找遍了商店周边的垃圾桶，还问了许多清洁工，想找回我的书包。其实，大家还是高估了骗子的人品，在他们的眼里，除了钱财，根本就没有良心。

　　往事悠悠，除了个把骗子，留给我更多的还是温馨的回忆。解百在我的心目中，其实并不是大卖场，而是很有人情味的外婆家或者娘家。我从小学到高中毕业，一直到考上大学，毕竟是解百食堂把我喂养大的，我还在那儿完成了人生的一些必修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