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老了
■张淑清
父亲与母亲的沟通方式极其简单,早起后,父亲站在门槛外,冲在灶前做饭的母亲安排开了:“拾掇完家务,拿把镰刀下田割豆子,将昨个砍来的荆条放水里泡一会儿,那只病鸡你再给喂一片药;墙头上的花生你翻弄一遍,天快冷了,找出塑料把几扇窗户钉上……”
母亲不吱声,父亲转身去干别的。父母一天到晚基本没有畅所欲言的时候,他们在漫长的岁月中深谙彼此。纵是如此,父亲的暴脾气涛声依旧,头些年,母亲还和他争执几句,现在,父亲唱独角戏。
我问过母亲,为什么不同父亲吵了?母亲一边在簸箕里搓红小豆荚,一边说,吵了一辈子,生气的时候,也想过离婚,可舍不得孩子。结果,一年又一年,人也老了,白发苍苍,心也安静了。一生就这么一瞬间,打架也解决不了问题。
年少时光,见证了父亲和母亲的战争,计划过好好读书,考上大学,离开穷山沟,离开烽火不断的家。后来,还是嫁给了村庄,和另一半春耕秋收。回娘家,父亲碎嘴子的秉性仍然未改,当着我们的面也指责母亲,但母亲忍着,事后痛苦流泪。我也在乡野生活,经济条件不太好,和公婆一个屋檐下,能孝敬父母的就是攒些土鸡蛋,到商店给父亲打一壶米酒。
叫母亲来我家住几天,省得整日看父亲的脸色,听他絮叨,可母亲不来。我家5间房子,老人住西头两间,我们住东头两间,厨房占一间,母亲每次骑自行车来,但吃了晌午饭就走。
我们2014年住进城里后,每回返城前,父亲都默默去园子里摘来新鲜的蔬果,大包小裹装到车后备厢让我们带回去。我说菜市场什么都有,价格也不贵,父亲火了,气恼地说,“能省就省,年轻这会儿多打拼打拼,别等着用钱时抓瞎了。”
有一回,我没有提前告诉父母要回老家,远远望见老房子上空袅着洁白的炊烟,上午10点钟光景,做午饭时间。闻着空气里稠稠的苞米粥,煎咸鱼的饭菜香,恨不得一下子坐在大炕上,想给父母一个惊喜。我蹑手蹑脚推开虚掩的门,却发现父亲蹲在那儿烧火,母亲往锅里放洗好的红薯、南瓜。父亲见到我,居然不好意思地脸红了,嘿嘿,我给你妈打下手,回来也不说一声。母亲的眼睛里闪烁着温暖的光芒,“你爸啊,脾气绵了,也有耐心烧火、抱柴草了,哄鸡撵鸭他都抢着干……”
母亲对父亲的表现如数家珍,不知为什么我竟眼含热泪了!那些年父母走过的路,我们走过的青春,仿佛一场梦,也许,真正的爱情,正如父辈的粗茶淡饭,一杯温热的白开水,喝起来不烫嘴,放下也不会迅速变凉。他们在尘世的烟火里,相互依偎,一起看云卷云舒,花落花开,一起守着夕阳,安详地老去。
几次接父母来城里小住,都是没几天草草收场,他们不习惯城里的一切。什么时候父母成了我们的客人,那么谨小慎微,唯恐破坏了什么!送父母回老家,我的心刀割般的疼痛,城里住不下,越来越苍老的父母,在那片叫故乡的土地上,又缺少我们的照顾,唯一能做的就是:常回家看看,给父母最长情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