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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3版:生活

山村里有个焚烧字纸的地方

  ■王珍

  一个暴雨的夏日,我们踏着茸笃笃的苔痕,走在丽水景宁英川镇黄谢圩村的一条小山道上。路窄苔滑山瀑轰鸣,不由地想起李白《蜀道难》中的诗句:“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

  正直、善良、儒雅、敬业的英川乡贤张辉虎,从杭州回到家乡的小山村后,就成了乡亲们口中的宝来。宝来指着山上树丛中一个砖垒的“壁炉”,大声地告诉采风组的成员:“这曾是我们村的人用来焚烧写过字的纸的地方。”

  一个深山老林中的村子,居然有这么风雅的习俗!虽然对村民们崇尚文化的风气时有所闻,但当我站在这个被村民们亲切地唤作“字纸库”的地方时,还是惊讶了一下。

  我的脑海里是《红楼梦》中黛玉焚稿的情景,想必这个地方也曾经有一个曹雪芹不认识的林黛玉,当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指望成灰时,诗稿也只能付火焚了。焚烧她一生心血结成的字,让一弯冷月葬了诗魂。

  而村中的农民作家张路福,生前一直保持着把字纸收集起来,送到字纸库焚化的遗风。他深谙村庄祖先煞费苦心地砌造这个专用焚烧字纸的经炉,寄托着山村人世世代代的耕读理想和文化祈愿,告诫子孙后代要珍惜文字。在宝来讲述的这个更接地气的现实版本中,我闻到了熟悉的文墨香气。于是,我仿若回到了自己前世的家园,对这个第一次来的小山村不再陌生。

  宝来的父亲路福,一位只读过四年小学的农民,下田劳动之余,斟字酌句写下“路福记事、土诗系列”,出版了诗文集四册。那一行行长在泥土里的诗文,像长势极好望得见丰收的庄稼,像山林中一棵棵郁郁葱葱的大树。他写那些文字,不为功名利禄,也没什么明确的出版目的,只是纯粹的文化崇拜,纯粹的热爱文字。但他在写下每一个字的时候,都是慎重且充满深情的,绝非信手拈来、随意涂鸦。每一行文句,他都是想了又想,推敲了又推敲,改了又改。所以,就有了不少写过字的纸,片纸只字都是有生命有灵魂的,他舍不得也不敢随意丢弃。所以,字纸库就成为字纸最好的归宿。

  因为觉得文字神圣,路福对文字有种别样的敬重,也就格外较真。宝来记得,早年父亲去杭州看他,偶尔听到了电台中的一档文化节目,觉得一位叫阿宝的主持人特别有文化内涵,说话字正腔圆,还把文字排列演绎得那么生动、鲜活、有趣。于是,路福视阿宝为学问圭臬。回村后,他给阿宝写了一封信,想请教一下,为什么蚊子的“蚊”字是虫旁边有个文化的“文”字?文化是这么好的东西,而蚊子是坏蛋大害虫……

  这样的一位路福,像古人一样,收集一片片写过字的纸,特意去村里的字纸库焚烧,就不仅仅是复古了。

  我曾经在一些地方文献上看到过,和黄谢圩村的字纸库一样,古代有些地方的文人墨客也有专供烧毁文字纸张的惜字炉。他们对传播知识的文字、纸张极度珍爱。绝对不会把写有文字的纸张用于裱糊、包裹,更不会随意践踏、丢弃,必须虔诚地送到惜字炉焚化。有的地方还有专门的惜字会,除了读书人,官宦世家、商人也参与其中。地方官府还拨专款用于惜字开支。惜字会常募捐善款,刊印善书、善文,分发给百姓,宣传惜字理念。

  我在路福的《土诗2》中也读到过和字纸库相关的诗句,但和那天真切地站在字纸库跟前的感受完全不同。虽然那天下着暴雨刮着大风,虽然字纸库上那个六角形的焚烧口中火苗早已熄灭在历史的长河里,但我还是感受到了炉火的温暖,看到了袅袅轻烟中的文化图腾。忽然感到,我为自己找到了一盏长明的灯,恰似古人千锤百炼而成的《诗经》、唐诗宋词和许多流传百世的锦绣文章。

  我觉得是时候了,必须在心中立一尊字纸库或者惜字炉,点燃一剪不灭的火苗,时时提醒自己,千万不可浮而不实地亵渎、玩弄、轻慢文字,因为文化传承需要有敬畏心和坚定的信仰。


浙江工人日报 生活 00003 山村里有个焚烧字纸的地方 2021-07-07 2 2021年07月07日 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