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见血的自我剖析
——重读瞿秋白《多余的话》
■陈慈林
瞿秋白是中共早期主要领导人之一,曾两度承担中央最高领导责任。1935年2月,他在福建长汀被国民党逮捕,严拒敌人多次劝降。同年6月18日,他被敌人押解至长汀公园,他选择一处草地席地而坐,面对枪口,笑谓刽子手,“此地甚好”,然后用俄语吟唱《国际歌》,英雄就义,享年仅36岁。
瞿秋白一度被扣上叛徒帽子,只因他在就义前27天写下了那篇《多余的话》。这是一篇需具备一定阅历和党史知识方能读懂的文章。1974年5月,我第一次读到《多余的话》,受历史氛围和年龄以及阅历等因素局限,我感觉《多余的话》主基调有点灰暗和颓废,与许多革命先烈临刑时的慷慨激昂有许多差别。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瞿秋白获平反。近日我再次捧起了被选列“百部红色经典”的《多余的话》。岁月沉淀,重读使我有了全新观感:他锐利剖析,陈述真相,坦显真我,令我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一个立体、多重色彩、真实的瞿秋白。
国民党五次围剿苏区,红军主力撤出根据地,被迫踏上漫漫长征路。时任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教育人民委员(相当于教育部长)、身患重病的瞿秋白不幸被捕,并被暴露身份。蒋介石电令劝其投降,瞿秋白数度拒绝,并借敌人令其书写“自白书”的机会,写下了《多余的话》。
他信手在文首写下“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既似独自呢喃解释心结,又似与友人促膝坦陈胸怀的开场白。
他在代序“何必说”中,陈述了撰文的忐忑和纠结,最终表示,“我愿意趁这余剩的日子,写一点最后坦白的话。”文人有半遮半掩真实想法的旧习,此次,秋白却反其道而行之,自我剖析直抵灵魂,字字泣血。
秋白出身于破落封建士大夫家庭,给他播下多愁善感、彷徨动摇的情感种子;家族破落又激活他内心渴望自由、憎恶压迫、最终走上革命道路的因子,二种元素冲突形成了他复杂的精神世界。“历史的误会”一节,他细述了背叛封建士大夫阶级,树立马克思主义信仰的心路历程。党的“八七”会议上,阴差阳错,党的主要领导的责任落到始终以“书生”自居的瞿秋白头上,他坦承这是天大的“历史误会”。“脆弱的二元人物”“文人”二节,表露了他内心的矛盾自责,错综复杂的党内外斗争令这个羸弱的文人心力交瘁,欲行无力、欲罢不能。
最后一节“告别”是全文高潮。他拒绝背叛信仰。静待死亡随时降临之际,他心境平和。他寄语同志:“你们在斗争中勇猛精进着,我可以羡慕你们,祝贺您们,但是已经不能够跟随你们了。”他痛陈对虚伪的厌恶:“揭穿假面具是最痛快的事情……尤其是自己能够揭穿。现在我丢掉最后的一层假面具。你们应当祝贺我。”他表达对妻子和女儿的爱恋:“我一直是依傍着我的亲人,我唯一的亲人。我如何不留恋?”“我还留恋什么?……我的女儿,以及一切幸福的孩子。我替他们祝福。”他留下了最后的愿望:“如果我还有可能支配我的躯壳,我愿意把它交给医学校的解剖室,听说中国的医学校和医院的实习室很缺乏这种实验用具……”
《多余的话》为我们留下了一位革命家丰富的情感世界和艰难的心路历程,成为一份独特的精神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