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与“小”说
■林颐
卡佛曾经说过,当他在构思小说时,原则上是小说选了他,先出现意象,然后是情感结构,让他不得不去写这篇小说。比如,《羽毛》里那只让人不安的孔雀,《保鲜》里那只坏掉的冰箱,还有聚会上的一点谈资,或尚未熄灭的香烟余烬。
沈大成也有类似的说法。她说她会做一个Excel表格,列出已经写好的小说篇名,列出各篇的关键词、人物、字数等等,她看着它,依照心里一条大概的线索,选取篇目。然后她再改几遍,使大家放在一起更合适。《迷路员》就是这样产生的,收录了15个短篇。
遵循这样构思原则的卡佛,放弃了一度曾有的长篇小说的构想,专注于短篇小说的创作。我想,短篇小说于沈大成可能也是一种宿命。沈大成的短篇小说轻盈灵动,她是灵感型的创作者,依靠想像力的触角延伸到思维深处,牵引着冥冥中的那些感觉,然后那些感觉开始在笔尖跳跃。它们是“小”说,不宜抻长,不宜漫漶,不宜遽然变成庞然大物。
沈大成对都市边缘人大约是蛮有兴趣的。《知道宇宙奥义的人》,讲述了年轻白领脱离常轨,结识公园流浪汉的故事。小说前半部分写他陪女朋友看电影途中入睡,因为前晚加班太晚,女朋友一直试图叫醒他,而后半部分仿佛南柯一梦,忽然转笔写起了他在公园里与流浪汉的对话,以及此后,他经常混迹流浪群体,我们不知道他为何时不时过一段流浪生活,我们看见的是他就算想做流浪汉也没那么容易,一个固定的群体并不会轻易地接收外来者。这个故事处理得非常之轻,写得就像一则都市传说。
《葬礼》写养老困境,用了软科幻的写法,妈妈的肉体消亡了,而她的机械肢仍然残留着功能。作品以离奇的情节设计,表达封存在幻想里的抽象观念,我们怎样面对亲人的衰老与死亡。《沉默之石》,结尾是神来之笔,我们在博物馆里参观,凝神细听讲解员说话,我们并不知道,玻璃柜子里装着的古人类的躯壳也在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偷听了我们的许多秘密。
沈大成仿佛握着一支仙女棒,轻轻地甩动,火花迸射,生发新的意象与意义。光点在夜色里安静地跳舞,它们让我感到欢愉,同时隐约有些遗憾,这些短篇有时耽溺在自我的世界里了,躲入了二次元式的游戏空间,作品的光亮缺少能量的加成,它们的光度能照亮的范围还不够宽阔。沈大成选择的路径大概是,不断地描摹、发挥那些灵机一动的意象、表象的装饰化效果,有些作品实现了举重若轻,抓住了人的精神世界深层的东西,而另外的一些缺少了更大的气象,好的短篇小说能够容纳更深刻的思考。
短篇小说,以小取胜,不过,短篇小说可以“小”,也可以“大”。卡佛、门罗那种“大”的短小说,说明了短篇小说的文章是大有可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