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佩蓉

　　去年秋天，朋友送我一只雏猫，是纯白色的英短，颇得我青睐。单起名，就费了很多踌躇：“素伊”，听上去很曼妙，终究伪文艺气息太浓，不足取。“雪儿”，倒亲切，然地道的温岭口音，对微微卷舌的儿化音总不怎么习惯。纠结了好几天后，灵光一现，唤为“小白”，虽平易，却有轻盈跳脱的联想。

　　我不否认，看上小白，首先是因为它长得好看。短而密的白毛，光洁柔顺。那对圆而大的眼睛，特别夺人心魄。它仰头面对我的时候，目光炯炯。水蓝色的瞳仁如同浸没在充盈的湖水中，慢慢地波动，散发出清冽的温情。它侧躺着打盹的时候，眼睑轻垂，双眼闭合成两条短小的横线。蛊惑的邪气，丝丝缕缕地逃逸出来。必须承认，在时尚美女叫嚷着体重不过百的时代，仍然有一种美叫丰腴。小白颈项丰满，腹部饱满，姿态雍容，可入画。

　　然而，体胖未必心宽。小白初来乍到，总是郁郁寡欢。它蜷缩在洗衣机旁，那是阳台最隐蔽的地方。我逗它，用食物引诱，用竹条拨弄，故意将玩具鼠踢得到处乱窜，均宣告失败。小白在角落，钻进去又跑出来。它受了惊，发出尖细的叫声，“喵呜”，短促，急切，往往让我生出一丝不忍与内疚来。

　　两周后，小白慵懒的本性完全暴露。有时，我打扫卫生，它蹭过来，轻轻一跃，四足就踩过我刚刚整理过的衣物。身子顺势摊开，通常两前爪在空中轮番一伸一缩。容不得我作势，佯装打它，小白已经眯起眼睛作陶然享乐状了。有时，它背部向下，躺倒在地板上，臀部微微抬起，头颅随着脊椎弯曲而慢慢上翘，将脖子向前拉长。有时，它将腹部收紧，后背向上拱起，脊椎一点一点往上提，整个身子形成一个“C”。小白时不时还要来一组左右滚翻，有时还会半直立起身子，用两前爪抱住头，伸出粉舌舔舐双唇。小白专注于当下的优雅，随意地伸展或收缩它的身体。它的肢体如此柔韧，简直是天生的瑜伽师。

　　撒娇，是小白制服我的独门秘笈。经过观察考证，小白已经确认我的善意。下班回来，我刚掏出钥匙开门，小白应声而出，紧紧地贴在我的脚边，甚至啃啮我的裤管。我切切唤一声“小白”，它微抬起头，“哇哦”应答一声。它的声带拉长，偏在尾音按捺住。那叫声，是跳荡的，像琴弦上的弹拨，也像春莺初啼，传达出娇嗲的委屈的又满含期望的诉告，让我心生怜爱。我将手伸向它，它又决然撇开，摇动着尾巴，自顾自地走开。待我坐下，它就用前爪攀爬，后腿一蹬，落在我的膝上，以那双亮晶晶的眸子盯着我。沉默也是一种交流吧。如果用言语作为媒介，容易被夸大其词，容易被篡改本意。小白就这样急切地仰着头，看着我，心思纯朴。我伸出双手，轻轻地触摸它的脊背。它探伸脖颈，将脸埋入我的掌心。小小的脑袋，柔软的后背，依次垂下。整个身子瘫软，它酣然浅寐，发出持续的呼噜呼噜声。我的手掌明确感受到小白传递过来的体温。小白明目张胆地尝试取悦，屡屡成功。

　　触摸、嬉戏，固然是一种舒适的相处，可以产生亲近和信任。倘若你因此忽视了猫的警觉，那就大错特错了。楼下电瓶车驶过，楼梯上高跟鞋细碎地敲过，开水壶“哧哧”地冒汽，都可以引发小白的高度警惕。它会“噗”地一声，跳到窗台上，竖起耳尖，寻找声源。有一天，它居然对我的电脑屏幕起了疑心。在屏前探究了好长时间后，它举起前爪，试图有所抓取。后来，干脆将双足踩上键盘，逐一试探，踏出“哒哒”的声线。我喝一声，它敏捷地跑开，腾身一跃，落到窗台上。通过窗，它获得与世界的密切联系。小白蹲着，看飘落在地面的树叶，看远天的流云，也看窗外的飞鸟，弓起身子，来来回回地做出扑食的样子。它也许是厌倦了重楼深锁，想出去觅个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