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存华

　　过完“五一”假期，张婧婧松了一口气。干电视台记者这一行当，别人休假她最忙。好在所有的采访任务都圆满完成，领导答应安排她去疗休养。这一拨共有八个同事，她算是最后插进来的。让张婧婧特别开心的是自己的闺蜜同事也在这拨人里，她们就一起盘算着出行的各种小私活，带什么化妆品了，穿什么样的衣服了，下了班走在路上还在电话里叽嘎叽嘎谈这件事。

　　一推开家中的门，父母亲正围着饭桌正襟危坐着，似乎专门在等她。她一激灵，那些疗休养的事顿时风一般席卷而去。她知道，父母亲的这个样子百分之一百会搬出那个老话题。

　　果然，父亲说：“赶紧吃饭，吃完饭赶紧去见一见马阿姨介绍过来的人。”父亲没有笑容，那张削瘦的脸随着说话时的骨节一上一下颤动。

　　又是相亲，又是讨厌的相亲。张婧婧没有回音，只皱了皱眉。

　　母亲把筷子提了起来，在桌面轻轻顿了顿：“你也上点心，别总让父母一个晚上又一个晚上睡不好，都三十四了……”

　　张婧婧一扭身，正欲往自己的房间走。父亲把手中的筷子拍在桌面上，狠命地低声一吼：“坐下！”

　　见父亲真的生气了，张婧婧只好回来坐在母亲的对面。

　　母亲继续说：“你看看王啬，你看看刘珊珊，跟你一般大，人家的孩子都在公园里玩滑滑梯了。王啬的娘那个得意劲我都没脸面往她跟前走。”

　　张婧婧打断了母亲的话：“你烦不烦呀，说来说去就是这一套。相亲总也要相自己中意的吧，总不可能像市场里买鱼随意挑一条完事。”

　　“那你说，你挑了多少条鱼？难道全都是臭鱼烂虾？这不明摆着你自己不上心嘛。大凡上点心会挑不出一条好鱼？”

　　父亲指着桌上的饭菜：“吃饭，赶紧。”

　　“没胃口。”

　　母亲站了起来，把拣出来的鱼块端到她面前：“别气你老爸。晚上这个亲必须要去相，马阿姨说那个孩子人还不错。”

　　“你们哪一次不是说那个孩子人不错。有一次说人不好的吗？当然，你们心急，你们抓到手里的都是好人，可将来的日子是我过的，合不合适得由我说了算。”

　　“可问题是你才相了几次亲，不都是被你找理由推掉了嘛。”

　　母女对话间，父亲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去不去，你定，这是你马阿姨的电话。”

　　张婧婧立刻不说了，把还在唱着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手机铃声摁灭了。

　　父亲说：“你去不去？”没有笑容，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渐渐压向她。

　　“好吧，就算顺你们的心吧，就去，就去就去就去。”

　　张婧婧正窝着一肚子气，草草收拾了一下，挎上皮包走出了门。没走几步，手机响了，一看，是记者部主任的。主任说有一个突发任务，一个社区民警在路上救下一个小孩，自己受了伤，伤情不明，需要她出现场，摄像小卢已经赶过来了。张婧婧回头看看自己家门，嘴角露出了一丝笑。

　　摄像小卢是一个热情的小伙子。他管张婧婧叫姐。“姐，跟你出活真不划算，你是台里有名的‘拼命三郎’，一个字都要琢磨到天亮。主任夸你敬业，我说呀，你这用时髦的话说就叫‘工匠精神’。呵呵。姐，今晚打算干到几点啊？”

　　张婧婧笑着回应：“跟姐干活就得要脱层皮。老弟，这下班以后的活难得碰上，算你运气好。”

　　“是啊，考验我们的时刻到了。”

　　下班的交通高峰已过，街面上显得空旷起来。三三两两的车子和三三两两的行人凸显了岛城的悠闲。

　　张婧婧迫不及待地采访目击者。走进街面的店铺，站台的小姑娘马上站起来：“你们是报道陈警官的吧？那可是一个好人呢，你们是该报道报道。”

　　“刚才陈警官救人的事你是目击者吗？”张婧婧把带有台标的话筒伸了过去。

　　“当然，我就站在店门口。要不是陈警官眼疾手快，那个小女孩准定要出事，太险了，到现在我的心还在扑扑乱跳。那个司机也是，开那么快干啥呀？”

　　“喏喏喏，就那个拐弯的地方，就那个地方。电动车从小弄堂里冲出来，哎呀，真是太危险了！陈警官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刚好碰到。陈警官真是个好人呢！”

　　“他怎么个好法呢？”

　　“他是我们这个社区的民警，管这一片的。我们有什么事，没办法了，总找他。他随叫随到，没怨言，好人哪。你看，这墙上贴的就是陈警官的联系电话。有一回下大雨，街面排水不畅，我们店哗啦进了一屋子的水。眼看这么多的货要受损，老板急死了，一个电话打给陈警官。风雨中陈警官赶了过来，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和大家排险。没有陈警官我们老板肯定要哭爹喊娘了……”

　　关于救人事件似乎女店员无法提供更多的细节，张婧婧决定去找被救的小女孩。

　　七拐八弯，终于找到了小女孩的家。小女孩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神情漠然。她的父亲拍着她的背，一边极力安慰女儿，一边招呼张婧婧和小卢。张婧婧试图靠近小女孩，用温柔的话语与她沟通，但小女孩始终一言不发。她父亲说：“当时孩子从学校里晚回来一会，说好她的妈妈去接，但临时有点事耽搁了，没接上。就差了那么一点点时间，发生了这事。幸亏陈警官，才使孩子安全躲过一劫。可陈警官为此受了伤，我们既感激又难过。我们刚从医院回来，孩子没啥大事，可陈警官还躺在医院里……”

　　小卢说：“姐，孩子受了一点刺激，不想和我们交流，怎么办？”

　　“走，去医院。”

　　走出门，下了楼梯，小女孩的父亲也跟着走了下来。他推了推眼镜，说：“你们真的要好好宣传宣传陈警官这样的好人。你们不知道，我们整个小区都把他当亲人……”

　　张婧婧放慢了脚步，回头对女孩子父亲说：“谢谢你跟我们说了这么多，如果一个社区民警没有这份爱心和责任他就平庸了。”

　　“那可不一样。”小女孩的父亲声调明显提高了，“同样的人对待事情有不同的态度，并不是所有的社区民警都像陈警官一样。每一个人在自己的不同岗位上都能兢兢业业，像车床师傅车螺丝一样，越精细越好，这个世界就美了。”

　　小卢插话了：“你说的可是‘工匠精神’。”

　　男人一愣，随即点头：“是是是，这个小后生说得对。”

　　离医院还有一段距离。

　　小卢说：“姐，我突然对‘工匠精神’有了新的理解。‘工匠精神’并不专指工人师傅的技艺，在我们身上都要体现这种精神。我想我要写写你和陈警官，写你们如何在自己的岗位上精心琢磨，精益求精。”小卢自顾自说着这话，抬头一看，张婧婧已经跟他拉开了距离。于是紧赶了几步：“姐，你听到了吗？”

　　“别写我，我没啥好写的。”

　　很快，他们就赶到了医院。整个急诊室被一大群人围满了，除了他的家人，还有不少那个社区的居民。走廊上碰上一个熟识的医生，医生说，社区的陈警官就在里面，头部CT扫描了，没有淤血，但断了四根肋骨，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张婧婧和小卢像两条颜色各异的鱼游进了急诊室。这时，哗啦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道，一个小护士出来挡道了：“你们是电视台的吧，病人还没有完全清醒，不能采访。”旁边的几位大妈急了：“可以采访，可以采访，这么好的人应该多采访。”于是在众人的呼声下，张婧婧来到了病床边。

　　病床上一个帅小伙子头上缠着纱布，躺着。他对张婧婧他们摇了摇手，表示不接受采访。门口的人七嘴八舌地劝了起来。陈警官笑笑，对众人轻声说：“别藏我的手机，给我，打完电话就接受采访。”有人就递过来一个手机。陈警官轻轻地在屏幕上划来划去，打出去第一个电话。立刻，急诊室里鸦雀无声，只有一个浑厚的带有磁性的男中音在整个屋子回荡。

　　“你帮我明天上门给一单元101的陆大爷拍照补做一张身份证，他腿脚不便，我答应他上门服务，你千万不要失约了。还有，那个新居民蔡田田，对，那个河南的，我已经联系好了金律师，你陪他去见一见。还有，在我桌上的日历本记着李奶奶的生日，帮我买个蛋糕，我每年都去的，不能落下今年。对对，就是那个空巢老人李奶奶。还有……”

　　没有人打扰陈警官的电话。那浑厚的声音依旧在四处回荡。

　　“马阿姨啊，对不起了。真的真的对不起，请你跟对方说声抱歉，我无法赴约去相亲，不是不想，实在是意外。”

　　听到马阿姨的称呼，张婧婧浑身的血立刻被点燃了，烫。此时，就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整个脑袋晕乎乎的，她几乎要瘫倒在地。

　　带着一身的疲倦，和莫名的激动，张婧婧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已经记不清是怎么完成采访的。她知道，她被爱情击中了。闺蜜打来电话，又兴奋地想跟她聊一聊刚刚淘到的一件时装。可她突然觉得一点也没有兴趣，匆匆挂掉了。

　　推开门，父母亲还依然围坐在餐桌边，看上去似乎还是在等着她。

　　父亲说：“又没相中？”

　　她不响。只把包胡乱地扔在沙发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母亲说：“这次没相中不是你的错，你马阿姨刚打电话说是对方临时出了意外，给你道个歉。”

　　母亲还要说什么，张婧婧一下站了起来：“不用说了，我相中了，告诉马阿姨，我同意了。”

　　啊！父母亲还没搞清是怎么回事，相互看了看，一时愣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