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万年前的浦江上山、5000年前的杭州良渚、1000年前的典型宋韵文化……浙江几代考古人不懈努力，让曾经的“蛮夷之地”——浙江华丽丽转身，成为百万年人类史、1万年文化史、5000多年中华文明史的实证地，让人们更加笃信——

　　■记者程雪

　　有的人，在文明的时代里消耗文明，而有的人，在劫余的文明中抢救文明。考古工作者是后者。

　　田野荒郊是他们的办公室，废墟残垣是他们的作业本，日夜星辰是他们追逐历史的见证者。考古工作的意义，在于为人们创造一条通往过去的时光隧道，让人们看到废墟的眼泪和时代的伤口，更看到文化的繁荣和文明的延绵。

　　还原浙江万年文化史

　　被誉为“远古中华第一村”的浦江县上山文化遗址出土的米粒有1万岁，因为碳化而保存至今。

　　万年之遥，引发人的遐想无限。

　　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蒋乐平是这项考古挖掘的亲历者：“1万年啊，发现时震撼了当时的考古界。”

　　这种震撼来源于米粒背后的含义——今天养活了世界一半以上人口的水稻，早在1万年前就被人类驯化。稻作农业的发展促使人类文化和生产生活方式发生潜移默化的改变：人类从住在山洞里，到走出山洞，迈向旷野。从为追逐食物不断迁徙，到发展稻作农业储备粮食，人类开始居有定所，开始出现村落。

　　而它的最早发现地就在浙江浦江的上山村——1万年前，人类文明的曙光就在这方土地上闪耀。

　　农业起源，和人类起源、国家起源一道，构成考古学在全世界范围内的三大课题。如今，我省已经发现20处上山文化遗址，找到了胎土中掺杂稻壳的陶器，加工研磨水稻的磨盘、磨棒，收割水稻的石片石器，并确定米是1万年前的米，证实浙江是世界稻作农业文化的发源地。

　　目前，我省已经启动上山文化遗址群申遗工作。

　　在考古发现之前，很多古文明是个谜。

　　杭州良渚古城遗址的石头是为加固良渚古城墙而铺设的一层石头，它源自何处？如何运输？良渚人怎样劳作分工？从2011年到2015年，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王宁远和地质学家把良渚古城所有暴露在外的10526块石头的质地、形状、大小、排列方式细细研究了一遍，绘制了周边山脉的岩石分布图，复原了古代水系，经过一次次分析、推演，终于得出石块从周围南北几处山脉用竹筏水运而来的结论，证实这些石头是5000多年前杭州先民的活动遗迹。

　　都说看中国考古百年，要从仰韶文化发现说起，而看浙江现代考古，则要从1936年施昕更发现良渚遗址谈起。考古人员通过80多年的研究，逐步还原良渚古城遗址全貌，发现这是一座面积达100平方公里，规划科学的超级都邑，包含具有宫城、内城、外郭三重结构的古城，有世界最早的水利系统和数百处郊区基层聚落。据推算，城内有两三万居民，包括贵族、祭师、平民、手工艺人等。

　　国外学界曾认为中国只有不到4000年的文明史，良渚古城遗址向世人呈现了一个文明古国的样貌，佐证了我大中华具有5000多年的文明史。

　　2019年，良渚古城遗址成功申报世界文化遗产。

　　绍兴南宋皇陵遗址的墓葬有800岁。那是一座南高北低的的陵墓群，里面是千年之前南宋帝王陵墓，又称宋六陵。

　　“帝王陵墓每个朝代都有，但宋六陵的意义绝不仅于此。”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李晖达说，对于南宋皇帝而言，需要通过传承北宋文化、风俗等来强化政权的正统性。这一点从陵墓文化中可窥见一二：

　　棺木埋得不够深，为有朝一日平定中原迁墓；墓穴很小，但陵墓外的阙楼很高，让后人重视祭祀不忘先人遗志；

　　传承北宋的墓葬方式，即便不适合南方水土，但这种传承象征着南宋继承北宋政权。

　　宋六陵考古为宋韵文化研究、传承、弘扬提供了有力支撑。

　　万年上山、五千年良渚、千年宋韵……80多年来，浙江几代考古人的不懈努力，让曾经被称为“蛮夷之地”的浙江，成为百万年的人类史、1万年的文化史、5000多年中华文明史的实证地，让人们更加笃信——浙江自古繁华。

　　科技考古让废墟重新“站”起来

　　10多年前，尚未被挖掘的宋六陵上面还是一片茶园，旁边已建公路地下是陵墓外墙的一角。考虑到交通问题，这一角至今未挖掘；

　　20多年前，萧山跨湖桥遗址周围正被砖瓦厂蚕食，深埋地下8000年的独木舟只有一半幸免于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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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考古工作的最初阶段，考古人对着断壁残垣，对着挖掘出来的零星碎片，对着差一点就淹没在时间长河中的记忆，一点一点拼凑起历史。

　　考古学追求如山铁证，过去，探究方法主要是地层学和类型学。随着科技的发展，考古学不断延伸出遥感考古、环境考古、植物考古、生物考古等领域，引入同位素标记法、成分分析法、微痕分析法以及出土漆木器保护等新方法。今天的考古学已然成为一门“混血”学科。用科技手段进行考古的意义，在于让那些淹没在历史中的废墟重新“站”起来。

　　遥感技术和地理信息技术就被应用于杭州良渚古城和水利工程的考古工作中。

　　通过制作数字高程模型，可以清晰表现出良渚古城位于三面山脉围城的“C形”平原中。

　　雨天，洪水从山上一冲而下，地势较低的良渚城怎么办？卫星拍摄的遥感影像发现了山和城之间有10多条人工堤坝阻隔洪水，连接起来长达十几公里。这是良渚人征服自然的智慧。据了解，这是中国最早的大型水利工程，也是世界最早的水坝。

　　王宁远说，良渚古城的规划是超视距的，走在其中，往往有“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之感，需用上帝视角才能窥见其全貌。

　　残留物分析法是对于肉眼不能鉴别的微小痕迹，通过放大镜和显微镜来鉴定。

　　浦江县上山文化遗址群20处遗址之一的义乌桥头遗址曾出土过一批陶器，经鉴定这批陶器有9000年之久。

　　“令我们意外的是，通过残留物分析法发现，陶器里有米酒的痕迹。”蒋乐平说，万年之前，人类种植水稻，长时间安居乐业，他们已学会加工米并做成米酒。米酒的用途之一或许和祭祀有关。

　　据了解，目前，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已建立植物考古、动物考古、地质考古、遥感与GIS考古、水利与工程考古、有机质文物保护等实验室，成为国内学科最完备的省级考古研究机构。随着我省提出“创建世界一流考古机构”，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正对照世界一流的标准来建设浙江省考古与文物保护基地，争取列入首批国家重点区域考古标本库房。

　　解码浙江文化基因

　　为讲清讲透浙江文化基因，让考古新发现、研究新成果走出库房、走出实验室，走进博物馆、走进群众，近年来，我省发展“考古+”“遗址+”产业新模式，解码浙江文化基因。

　　文旅融合就是一个方向。浙江联合上海、江苏、安徽等共同推出了“跟着考古去旅游”活动，让众多的遗址公园、考古基地转化为旅游的目的地、人文交流基地。

　　在浦江县上山文化遗址的田野里，中国水稻研究所以“中国水稻品种变迁展”为创意，种植了60多种不同年代、不同品种的水稻。曾经无人问津的考古遗址，成为了人头攒动的田间博物馆。这番景象恰好与袁隆平院士为该遗址题写的“万年上山 世界稻源”8个大字遥相呼应。

　　近期，上山文化遗址出土的二百来件文物被“搬”到了中国国家博物馆，以“那一个脚印、那一群人、那一米粒、那一缕炊烟、那一抹红、那一个时代”为主线，展出炭化稻米、彩陶、定居村落遗迹等内容。

　　“为展览做文案策划也是展示考古工作成果的一部分，我们希望更多人知晓人类稻作农业起源之初的社会、经济与文化面貌。”蒋乐平是此次展览的策划者之一。

　　文化遗址，表面上土丘一片，地下却气象万千。在考古遗址的展示方面，李晖达推荐了数字化重现技术。

　　“有些遗址，尤其是陵墓，地下可能有很多层，原地复原不太可能，让游客一股脑地钻入墓穴，体验感不好，还可能对考古现场造成破坏，可以试试数字化手段重现遗址情景。”李晖达介绍说，在遗址博物馆或遗址公园现场中心位置设立VR设施——看起来和普通玻璃板无异，可手动旋转，通过“玻璃板”看过去，遗迹会“恢复”曾经的模样。目前，广州的南越王宫博物馆就是用此类设施，让游客身在现在，通过玻璃“穿越”回古代。

　　“早些年有些遗址做了VR眼镜，游客游览时要一直佩戴，相比之下，这种VR板的体验感更好，也更能体验古今巨变。”李晖达说。

　　文明之源看浙江，一个个考古发现，不仅让我们得以窥探压缩在泥土里的文明，无形中，也更增强了我们的文化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