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囤窠
■钟伟
午餐后,与几个同事一起散步。闲聊到“三孩”政策,大家纷纷感慨,若干年后,说不定又会重现“人小辈分大,舅公坐囤窠”的现象。
鲁迅先生在《社戏》中写道平桥村里的玩伴:“我们年纪都相仿,但论起行辈来,却至少是叔子,有几个还是太公,因为他们合村都同姓,是本家。然而我们是朋友,即使偶而吵闹起来,打了太公,一村的老老少少,也决没有一个会想出‘犯上’这两个字来……”
这种“人小辈分大”的现象,在四五十年前的绍兴农村还是见多不怪。当时,农村人家兄弟姐妹较多,老大跟老幺之间差个二三十岁稀松平常,成年的外甥给幼年的舅舅拜年,舅舅坐在“囤窠”里,外甥毕恭毕敬地向他吉拜,乃至于三四岁的小孩被一群成年人尊称太公也不足为奇。
所谓“囤窠”,过了“知天命之年”的大多数绍兴农村人小时候坐过。约莫一米来高的圆筒状物件,下腰处横插的竹片把囤窠分成上下二阁,在中腰段安插一根宽竹片当作座板。在现在看来,“囤窠”不仅具有较高的实用价值,而且极富人文设计理念。孩子站在阁板上,即使不会走路也可以坐在座板上。特别是它上小下大,底部较沉,孩子坐里面刚好露出头、胸部,不容易倾倒,很安全。
在那个年代,绍兴农村遍地都是稻草,日常生活用品大都是稻草制作的,“囤窠”也不例外。秋收过后,农民闲了,到了稻草最多的时节,三舅公就忙开了,夜以继日地编织草席、草垫、草鞋等物件,靠独门手艺赚钱补贴家用。我的“囤窠”,也是三舅公扎的。祖母说,经过三舅公的手,稻草就似藤条一般有了韧劲,不会轻易塌陷变形。事实上,祖母没有替三舅公吹嘘,因为搁置在老家柴房的那个“囤窠”,到现在还没有走样,只是陈旧而已。
农村小孩多,没有条件如现在的一对一、二对一,甚至四对一、六对一伺候,大人忙活时,只能将小孩放进“囤窠”内。我的父母都是生产队队员,出工前只好把我托付给祖母照料。祖母心灵手巧,有一手针线绝活,常年躬身在堂屋里纳布鞋挣辛苦钱。我哭闹的时候,祖母便会拍着“囤窠”哼起童谣:“又会哭,又会笑,两只黄狗来抬轿,两只乌狗来吹箫。走到半路里,捡得一块煨年糕,剥剥开来都是猫虼蚤。”我马上破涕为笑。
北风起,雪花飘,儿时的冬天特别冷。冰封大地的日子,呼啸的寒风让每个孩子脸上挂满了冻疮。为了让我暖和一点,祖母通常会在烧好早饭以后,从还在燃烧的大灶中,扒出一些草灰装到火熜里,然后把“囤窠”扣在火熜上。幼小的我坐在“囤窠”里,自下而上浑身感觉到暖和。在祖母旁边,孵太阳,烘火熜,嚼罗汉豆,这个温暖的场景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
当然,也有惊险的时刻,母亲在火熜上烘尿布,有事要忙离开了,时间一长,烧焦的尿布就会产生呛人的烟味,甚至冒出火星,吓得我哇哇大哭。这个时候,祖母就会赶过来,一把抱起我,拍着我的后背念叨:“小活灵啋啋,小活灵啋啋!”那种惊险,如今也化成了珍贵的回忆。
随着时代的变迁,漏风的瓦屋变成了密实的新房,家家户户装上了空调,地暖更是给人从脚暖到头的舒适。不经意间,“稻草囤窠”也退出了历史舞台,取而代之的是现代婴儿床和学步车,但它在冰封岁月里带给我的温暖,一直荡漾在我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