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天涯
■春和
除夕前,我寄出个快递,里面装满年货直赴深圳。邮寄时,我那份迫切与凌乱,至今萦绕于怀。
春节是团圆的日子。我家早早筹备年货,迎接漂泊在外的儿子回家。由于受疫情影响和赶工作,临近除夕,儿子告知要在深圳过年了。他不回家,但年味不能少,好在有快递,年味通过现代手段迅速得到传送。快件箱里,我放进酱鸭、鱼干,居然还放了六条年糕,本想再挤出点空间,放些绍兴酒,无奈液体不允许快递,只能作罢。电话那头,儿子一再说,不用寄那么多,这边什么都有。
我知道那边什么都具备,去菜场、上淘宝、进超市,要有尽有。但能买到母爱吗?
春节走亲戚,到哪儿都有人问我孩子怎么不回来。儿子原来像小跟班似的紧随身边,如今后面少了个人,不仅我感觉空荡荡的,亲戚们也觉得少了什么。我那不识趣的小姐妹也来打听儿子的归程,得知他春节不回来,哈哈大笑,说我成了空巢老人。我沉默不回。小姐妹知道说错话了,立即发来语音——我的大宝和二宝随你挑一个陪你,如果还觉得冷清,一起过年吧。她不知我不是因为身边无人而冷清,而是因为牵挂才孤独。
也有人劝我去儿子身边过年,这实在勉我所难。我与孩子是两个时代的人。年轻人像蒲公英的种子可随时出发,可随地安身。而我在绍兴生活了半个世纪,这里的风、这里的土、这里的人情世故已融入我的血液。离开故土,去呼吸陌生的空气,面对陌生的人心,我会水土不服。年少时,读到王勃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顿觉豪情满怀意气风发,而此刻的我对故土的留恋,是如此情真意切。
除夕那天,我和先生没贴春联,没挂灯笼。往年,父子俩一唱一和,把春联贴到门上,把灯笼挂在阳台,把鸡鸭炖进锅里,过年的氛围就在他们的忙碌中,热热闹闹地渲染开来。除夕晚上,家里照例做了满桌佳肴,但我和先生快快放下碗筷,急急去看儿子发来的视频。他做了四个菜,最显眼的那个是烤虾。儿子在屏幕那边举起焦黄的竹节虾,说吃起来又香又嫩,味道鲜美极了。我们想象着烤虾散发出迷人的香气,想象着儿子吃年夜饭时快乐的样子,心里默愿漂泊在外的儿子在万家团圆时,独居的他也能感受到幸福与温暖。
他又发来摆满鲜花的照片。他特地去花店购买了玫瑰、向日葵和粉百合,说这招是抄我的作业。是的,多少年了,春节期间,我会买大把的百合、玫瑰,插进两只花瓶,放在窗台上。粉嫩的百合、淡黄的香槟玫瑰如春天的使者,带给家里勃勃生机。那时,儿子总在卧室与客厅间走动,未见他驻足花间,未见他欣赏赞美。但那些鲜花如蓝天白云般跃入了他的眼帘,滋润了他的心田。很幸运,这个创造美的习惯传递给了孩子,在枯燥、孤独的日子里,他发现了美、创造了美。
家里缺少年轻的身影,没有粉色的灵动,只剩暮年与厚重,叫人怎一个“沉”字了得。曾听过这样一句话,父母与孩子相隔的距离,最好是“一碗汤的距离”。一碗汤,端到时不太烫不太凉,刚好能喝。这种看得见摸得着、散发着人间烟火味的爱,最抚凡人心了。
台湾作家龙应台描述父母与子女的关系是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而且,他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嗯,我不追,只是我的爱已随他浪迹天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