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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3版:人间

春山如笑

  ■赵佩蓉

  一道细亮的石径,伏在太平西郊,像浩荡的弧线,牵引着我往山里去。

  山径被夜雨滋润过,洇染了浅浅的黄绿。生命的蓬勃,是从眼前的愉悦开始的:不知名的野花,长在茅草中,长在灌木丛下。叶片只有指甲大小,却有均匀的掌纹。黛蓝色的花朵,娟秀而羞涩。如果说,花朵的美在于饱满丰硕的话,这些小花无疑归入长势欠佳的范畴,容易被忽略被孤立。但是,它们最先感知季节的转换,得了春雨的恩泽春晖的照拂,只是微微张开花瓣,就能勾起眼前一亮的惊喜。蕨草伸出了绛紫色细长的茎,长出了羽状嫩绿的叶片。叶尖蜷曲着,握着的粉拳一般,只待下一个春雷来催开。

  寒冬已过,春天来临,大地依然可亲。我赤着脚,盘坐在灯盏坞的空地上,寂静地负暄安坐。坡地平缓,土地温热,脚心酥痒,很久没有这样接地气了。在没有任何拘束的山野与天宇之间,鸟鸣包围了我。有时低吟浅唱,像从丹田缓缓放出声音来,晴空游云一般的散漫。有时引吭高歌,“啾——啾”,“唧——唧”,嗓音充沛,音节短促,一急一徐,回荡在我的耳畔。

  我住闹市,不堪忍受噪音和灰尘的侵扰久矣。每天上下班,我穿越一条车水马龙的街区。城市的喧闹散布在四周:公交车、私家车、电动车从我身旁唰唰穿过。废气与喇叭一齐灌入我的鼻腔、耳朵。回到家,从灰蒙蒙的天际到几十米外的楼群,路灯、广告牌、店铺,这个商业活动异常活跃的小城,以冷硬和坚挺的面目与我对峙。如果推开窗户,我的视线必然接触密集的铝合金窗户和空调。

  是的,我没有理由不热爱踽踽独行的清寂。返照青苔的斜阳,从容飞翔的山鸟,简约朴素的溪流,是我可以自由交汇的自然存在。我好像一不小心走进了一幅宋代的山居图——空旷、岑寂。一种继续往山里走的冲动在血液里迅速流动,化作脚底下不竭的动力。

  登上延辉亭,我的视线变得开阔。天鹅绒蓝的苍穹,不见一丝儿杂色。敞开的山园地向四周铺展。夹层蛋糕一般虚松的土地,渐渐顶上来的菜蕻,都是生命力的图示。罗汉豆一尺多高了,叶腋下丛生花朵。白色花冠,紫色脉纹,墨色斑晕,招惹了胆大的蜂蝶蠢蠢欲动。日光稀薄,笼在红菜苔的茎上、叶上。我看着它们,它们也看着我。我们互不干扰,各自静默,却息息相通心心相印。有两个老人躬身其间,他们的劳作,因为动作的缓慢,有了郑重的意味。那种虔诚,是一种生活方式,也是一种精神信仰。

  继续往里走,我在王小田山头的一块巨石上坐下来。落叶枯枝腐烂堆积,林中的气息厚重而潮湿,混杂松木杉木的香息,细若游丝。只有滋生孕育丰富生命的肥沃土地,才会有如此丰厚的馈赠吧。松树上挂着开裂的松果。风过,簌簌地落下来。松果和大地点头致意,相互问好,付出低低的回声。并没有多大的动静,但仿佛整座山都晃动起来,让我想起苍老面颊上突然露出的坦白笑容,甚至于破冰的春水缓慢推开的涟漪。

  日暮苍山远。我再一次做了个深呼吸,吐出污秽,吸纳大洁,有如古人的修禊,心底生出辽阔的舒坦来。从石块上起身,我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心中没有一丝杂念和恚碍。等我离开了,还有那轻快的鸟语,三两声错落,从山野传来。


浙江工人日报 人间 00003 春山如笑 2022-03-26 2 2022年03月26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