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珍

　　清明前，偶尔路过杭州西湖区西溪路西马路老东岳。一阵诱人的香气袭人，我瞬间迷失方向，忘记自己正要去做什么，直奔香源而去。果然就是我最想看到的场景：一户窗明几净的农家屋前摆着一口大锅，一位憨厚的中年男子正在埋头炒茶。边上几只大竹匾里摊放着刚刚采摘下来的青叶。

　　“真香，好茶啊！”搭讪，必须的。

　　专心致志的炒茶人“嘿嘿”一笑，我这种见了好茶就两脚生根的人他想必是见多不怪了：“自己抓一撮泡了喝。”他一边以下巴示意那一点点刚炒好的茶，一边手不停地抓、抖、搭、抹、捺、推、扣、荡、磨、压，这种龙井茶的炒制手法，是我眼中最优美的艺术。

　　我当然不会傻到假客气，也不敢有半点迟疑，迫不及待捏起带着温度的茶叶，冲泡。清雅淡绿的茶汤中，瓣瓣嫩芽向上簇立杯中，色泽丰润，芽叶分明；细细闻之，有阳光雨露的气息，有梅花香、翠竹香、青松香、兰花香、樟木香，天地间草木精华凝结，沁人肺腑。呷一口，茶汤淡薄，味在无味之中；稍候，再品，则鲜醇、甘美，渐入佳境。再举杯细看，清澈的汤色中叶底嫩匀明亮，叶边茸毛依稀，色泽银翠，形态优美。

　　我的唇齿、舌尖、记忆里、心中，只有茶的清香、茶的鲜味，袅袅不绝，直抵灵魂深处，立刻进入“见了好茶没命了”之程序，只希望时间就停在此刻。

　　我把杯中茶喝得干干净净之后，用带点强横的口气说：“我买，多少一斤？”

　　炒茶人又是“嘿嘿”一笑：“一共没几斤茶，每年也就邻舍隔壁大家分分的，不卖啊。”

　　啊啊啊，我为什么没得做你的邻舍隔壁啊！没想到西溪边上的龙井茶品质这么好！

　　炒茶人再一次“嘿嘿”：“这是法华茶，在从前是很有名气的。后来才归入西湖龙井茶类的。”

　　也许是见我无限崇敬和羡慕的神色吧，他的话开始滔滔不绝了，言词之间全都是法华茶的各种好处：知道法华茶为什么品质特好吗？我们至今仍按古法标准采摘炒制：初春，头茶只采一芽或一芽一叶初展时的嫩尖，留下其余的芽叶，不允许提前采和掐采，更不允许采病芽、紫芽、冻伤芽；采摘时，每次只能装在半斤左右的小竹篓里。一天中，最佳采摘时间是上午九点至下午四点止。炒制方法也独特，采用的是“三烘四炒”。

　　“法华茶除了好喝，更奇妙的是还能治病疗疾。法华茶至珍品质的名声一直延续到民国时期。古人有许多诗啊文章啊写法华茶的。你是读书人吧，文化的事情我讲不来，你自己去网上查查吧。”

　　说完，居然又“嘿嘿”了一次，被他的几次“嘿嘿”带来的惊喜所撩拨，更想要买到这珍贵的法华茶。可惜我走遍了整个老东岳，在一棵大樟树下绕了好几次，都没能再找到一家炒茶人家，只好到故纸堆里去找法华茶的踪迹。

　　曾经法华寺院僧人所产禅茶尤为珍贵，因寺院茶地只有数亩，珍稀而不易轻得，俗称隽品。特色是茶青味甘。时价之钜，非侯门权贵，难以品尝。

　　唐宋元明清，多少墨客文人留下了诗词文章无数，不但与西溪有关，亦和法华茶有关。

　　如今，只要说到西湖龙井，大家都向狮峰、翁家山、虎跑、梅家坞、云栖、灵隐等核心茶产区而去，而我，更想去那些只有茶树、茶农、采茶女、炒茶工的地方看看。

　　又快到清明、谷雨时节，我在法华泉、流香溪、流香桥边兜兜转转，一路有泉声叮咚、溪流清澈。在这种清净的环境里，沐浴于森林，听风轻轻走过树梢，看阳光一路洒落，闻着草木花香，会有一种超凡脱俗之感。

　　若是看到有茶农，就主动凑上去询问，寻找一下法华茶的足迹，梦想着，也许有那么一天，市面上会有一种独特的法华龙井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