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票记
○顾金生
自以为向来遵纪守法的我,在过去的大半生中,也做过一些不可思议的事,尤其是在囊中羞涩时易犯的,比如“逃票”。
那年“五一”前夕,上海的姐姐来电话说想看看大哥5岁儿子小明,我就主动请缨接下这“护送”任务。杭州城站到上海火车票单程票价2元,往返4元,这对刚入职的我来说无疑是个大数字。在铁路边长大的我很快就想出“攻略”,并付诸实施:一大一小,各人手上执一根铁丝,上面戳着几只空饭盒。那时乘客用完餐就随手将饭盒抛至窗外。铁路家属常当“捡客”,既清洁了铁道环境,又能拿回家当柴烧。
沿贴沙河边铁轨从北向南渐行渐远,站务人员都以为一大一小是捡饭盒的,自然不加注意。我俩很快就顺利登上城站月台,看到一列标着“杭州——上海”的绿皮火车,一溜烟就进了车厢。硬座车厢定员112席,最后两席系铁路职工工作专享,从不出售。我掏出父亲的铁路徽章别在胸前,坦然落座。小明不知“逃票”就里,坐定后上蹿下跳、嘻笑吵闹,吓得我战战兢兢,尤当乘警或乘务员经过,就直冒冷汗。
上海站到了,居然一路安然。我藏起胸徽,没随人流出站,而是在一灌木丛旁用铁丝卷起了铁环,实际是在寻思如何出站。一女站务员走过来问:“怎么跑到站台上来滚铁环?赶快出去!”她将我俩从民警值班室偏门撵了出去。一块心石瞬间落地。
寻寻觅觅,百转千回,好不容易找到了四川北路姐姐家。
“你姐夫在出口处四处找都没找到,你们乘的什么车呀?”姐一见我俩就埋怨个没完。不敢实情相告的我,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小朋友来一趟不容易,让他多待几天,你一人先回去。”姐姐这么一说,小明吓得抱住我大哭。“别哭!姑姑乱说的,我们晚上就回去。”“今晚就回去?”“是呀,你不是说见一面吗?我明天下午还要上班呢。”当时上班是天大的事,不能旷工。姐又问:“几点火车,票买了吗?”“买了,晚12点。”我瞎编了一句。“啊,这么晚?”姐差点晕倒。
下午,姐带我俩去城隍庙吃小吃。小明说上海馄饨真好吃,肉比杭州多。姐说:“你爸回上海没如愿,你长大后到上海工作好吗?”小明笑着点点头。
晚10时许,姐夫将我俩用自行车送到上海火车站,并想买张站台票送进站。我忙说:“别,千万别送。你早点回家吧!”姐夫是个直男,说让走就走。但他的话倒是提醒了我:买张站台票不就可以进站了么?孰料,要出示火车票,我只好求助一位排队阿姨帮我买。
上海站真是个火车大世界,长龙似的绿皮车厢一列挨着一列,黑压压一大片,煞是壮观!但就是找不到开往杭州方向的列车。小明好困,脑袋像鸡琢米似的垂下抬起又垂下,让人好心疼!次日凌晨2点,总算看到一辆“上海——宁波”的普客。我故伎重演,别上胸徽,落座“专享”,抱住小明就呼呼大睡……
杭州站到了,雾气迷茫,旷野无人,我胆大了不少,也不想再扮“捡饭盒”的了,于是一下车就背起小明,大摇大摆地沿贴沙河走去。
“站住!请出示一下车票。”不知从何处冒出位背工具袋的铁路工人。“我们是来玩的。”“骗人,我在车上就站你们边上。”“啊?”我无语了。“你是杭铁分局职工吗,胸徽哪来的?”并上来想摘我的胸徽。“哇——”小明突然吓得哭了起来,“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这下那人良心发现了:“走吧,估计你们也是铁路工人家属,不然哪来铁路胸徽。”
“谢谢!”我背起小明数着枕木疾步飞奔。
真是有惊无险,从此不敢重蹈“火车逃票”覆辙,但却鬼使神差地又一次犯了“汽车逃票”的禁忌。
那年春天去官巷口小哥家玩,6岁的侄儿小军说想让我陪他去西湖边放风筝,我一口应诺。我俩上了7路车,乘两站后到湖滨站下。车停稳后,上下车的人比较多,我就推着小军说:“快走、快走!”不知为何,他反而走得更慢了。当刚要下台阶时,小军居然站着不动了。
“咦?快走呀!”我催促他。
“你还没有买票呢!”他以为我忘了买票。
有否买票我心里自然清楚,说时迟那时快,我立马跳下车,一把将小军抱了下来,生怕被司乘员发现。没想小军一只手死拉住车门杆不放:“叔叔,你还没买票呢!”搞得我好狼狈,只好轻声哄他:“不好意思,叔叔忘带钱包了。”实际我身无分文。
走过断桥上了白堤,小军一直怏怏不乐,风筝也被他弄出两个洞,放不上去了。在湖边走了一匝后,小军就想回家。
到家后,小哥发现儿子一脸抑郁,就问为什么?我实言相告。小哥竟说:“这么不懂事,下次不要带他玩了。”小军的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眼圈一下红了……我连忙把他抱至门外,拼命安慰说:“你没错,是叔叔错,下次乘车一定买票。”“幼儿园老师说的,上车一定要买票,大人全票,1米2以上小孩半票,我已过1米2了。”“是呀,是呀!”我连连点头称是。
眼一眨,四十多年过去了,大哥儿子小明现在上海一家德资公司任HR主管,小哥儿子小军在杭州一家银行当副行长。他俩或许早已忘了当年的“逃票”窘事,但我却没齿难忘,那是我永远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