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珍

　　进入省立同德医院康复科，不是做志愿者，也不是体验生活，而是因为自己的身体某个零部件出了点故障，入院修理。我成了患者和自己的护工，也自然与邻床的患者和护工一并成为同伙。

　　左边靠窗的邻床是一位半边中风的大哥，非常爱说话，但他的声音很低又含糊不清，我再是凝神细听也只能听到呢喃之声。护工是一位细心而善解人意的中年女子，两三个月护理下来，基本能明白他的意思。她做事很利索也很勤快，蛮尽心尽责的。

　　也许是因为生病时间久了，大哥常常像个撒娇的小孩，不肯配合做康复锻炼，偶尔也会作一下。护工总是好言相劝，有时说话声音略微响点，大哥竟像个受委屈的孩子：“你凭什么对我这么凶来教训我？”护工有时也是生气：“我对你凶了吗？你老婆天天打电话问：‘今天锻炼了吗？’你不知道她有多么盼着你快快好起来吗？”

　　那时的我，能做的功德也就是做个和事佬，两边劝劝。我对护工说：“他是个病人，很无助也很无奈的，难免会有点脾气，有点烦躁。你一定要多担待。你做的工作不只是谋生，其实是在行善积德，在做好事。不但苦、脏、累，还得处理好与病人及家属之间的关系。这么费心费力的事能够坚持做下来，你是特别了不起的人。”

　　而对大哥则说：“虽然你是付了工钱给她的，但她的每一点点付出都是在帮助我们，干的都是良心活，我们应该感谢她。即使是自家亲人也会有不耐烦的时候。现在毕竟是她在日夜陪护着你，她就是你最可以依赖和信任的自家人啊。”

　　说到底，他们都是善良而明事理的人。大哥说：“住院半年，换了六个护工，她最好。”而护工总是夸我：“你对谁都这么好，这么耐心，和颜悦色，我要向你学习。”

　　但有一天，因为一句话，护工不是生气，而是翻脸了。

　　邻床大哥只要一入睡，一定鼾声如雷，如建筑工地的打夯声。一天早上醒来，护工笑着对大哥说：“给你听听，我昨晚给你录下来的鼾声。”大哥说：“你不会想闷死我吧？”护工的笑靥一下僵住，脸色铁青，说：“你把我说得这么歹毒！你对我不满意随时可以换人，但不能这么污蔑我！”这一回我说“大哥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完全失效，她很严肃地说：“又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像你这样去理解的。万一被哪个走过路过的人听到，或者万一真有什么状况发生，别人真以为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明显，她是被污名化怕了，此类玩笑真心伤不起！开玩笑绝对要看时间、地点、事情和对象，开玩笑也是有个范围尺度的，真的不是什么玩笑都能开。

　　曾经有位相声演员发微博：“友情提示：今天杀了女朋友的话，‘七夕’正好是头七。”那时正是有个很轰动的杀妻案发生后。他如此不尊重生命、不尊重女性的贫嘴贱舌，纯属讨骂、找扁，实在是太低级，和逗哏、捧哏毫无关系。毫无悬念地激起网民众怒，甚至怀疑他的德行。虽然他随即删了微博并写文道歉，但依然留下了伤人的污点。

　　疫情期间，有人对突然被封的人群开玩笑说，想和他们换位置，因为发放的物资太丰厚，很是羡慕妒嫉恨。为人们的生活和健康保驾护航的杭州速度确实值得称道，但如此调侃，确实让人质疑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有时，自以为没有恶意，却口无遮拦不知道轻重地戳到了别人的痛点或者隐私，甚至冒犯到他人的父母长辈，这样的玩笑，绝对一点不好笑。因为在成人的世界里，禁止童言无忌。

　　怎样的玩笑才是有分寸的？确实很难找到一个完全通用的标尺，全靠自己的素养和悟性。但至少做人要厚道，说话要有教养，不伤人自尊，不及人底线。若是连低级趣味、讽刺挖苦、出口伤人还是风趣幽默都没有分清，时常把肉麻当有趣，自以为诙谐，开那种没有分寸感的玩笑，绝对是一场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