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强的母亲
■春和
母亲已是古稀之年,头发斑白,背略佝偻。母亲话很少,我印象中的她都是低头干活的背影。
母亲有八姐弟,她排行第二。外婆家在水网密布的灵芝公社,那里河道阡陌纵横,鱼米丰美。母亲8岁就随外公捕鱼卖鱼走市场了,20岁出头与父亲结婚。父亲是长子,母亲属长房长媳。母亲思想传统,崇尚“尊卑有别,长幼有序”,认为长房长媳就要万事做在前面,给弟妹做榜样。
记得小时候的冬天特别冷,北风呼啸,屋檐挂满冰棱。母亲独自蹲在园子里剖鱼剖鸭,鼻子冻得通红,两手皴裂,母亲却从无怨言。生产队赚工分,母亲不愿落下一天。我与姐只差一岁。母亲一大早左右手各抱一个孩子送去奶奶那儿,傍晚从地里回来,再左右手各抱一个回家。如今的年轻人养一个孩子已累得手忙脚乱、暗无天日,那时的母亲同时抚育两个孩子,又要在生产队考勤满分,不知她的日子有多凌乱,她的生活有多艰辛。
生产队实行工分制。我家六口人,只有父母两个劳动力,工分除了换口粮,没有多余的闲钱。父母起早摸黑在房前屋后、沟沟畔畔种满农作物,如南瓜、绿豆、乌豆等。成熟了,由父亲挑上埠船,再由母亲去城里卖。
“到城里的埠船一天只有一班,上午7点开船。你爹早早挑上去,我乘到小城北桥下船。船里人很多,我早些挤出去,把箩筐拖到甲板上。船一靠拢,我就挑担上岸,一直挑到大江市场。那里人多,卖得快,剩下的就挑到北海桥头卖。”母亲对四十多年前卖农货的经历记忆犹新。“我幼小跟你外公卖鱼卖虾,晓得在哪里卖得快。”母亲侧着头若有所思。她想起了父亲?想起了外公?想起了荷担走巷讨生计的岁月?应该都是吧。母亲卖农货的钱用来赡养老人,给儿女读书、买新衣服。她心里放第一位的永远是家人。
父亲离世时,我们姐弟尚未成年。为了养活四个孩子,母亲像个陀螺,整天忙里忙外。她在自留地里种的农作物更多了,茄子、四季豆、包心菜等。母亲还养大群的鸡。为了省鸡崽钱,母亲挑自家的鸡娘孵小鸡。她选个旧箩筐,铺上厚厚的稻草,把鸡娘和鸡蛋放进筐里。十几天后的晚上,忙碌的母亲放下手中活儿,对着昏暗的灯光照孵过的蛋。她仰起疲倦的脸,用粗糙的双手托住鸡蛋的两端,小心翼翼地来回旋转。见到内有未成形小鸡的,母亲微微一笑,把蛋放回鸡娘肚子下面;见到里面白晃晃的,母亲说是坏蛋,就另放他处。再过个十来天,鸡娘领着一队小鸡遛出筐了。
家里全年几乎不出街,荤素菜都自给自足。
母亲一再叮嘱要好好读书,说会供我们到读不上去为止。由于家里经济困窘,大姐半途辍学进了社队企业,与母亲共同支撑起风雨飘摇的家。许多年了,母亲对大姐一直满怀愧疚。我和弟弟读书引来别人异样的目光。有一天,我走过十字街头,旁边有人指指点点,说家里那么穷,蛮大了还读书,真当罪过。母亲说读书不犯法,随他们说去。
夜深人静,我的脑际常浮现十字街头被人指点的场景,想那些寒门的贵子背后必然站着坚强的父母。他们以坚定有力的臂膀托起孩子飞翔的信心与梦想。是的,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贵子的天赋异禀,在家庭困顿之际,在高考升学率极低的境况下,我应该停学去挣钱,但母亲把我送进了学校。她这是在背水作战,希翼通过自己的艰辛劳苦,换来孩子的幸福生活。
若干年后,我和弟的工作稳定下来,大姐也开辟出一方事业新天地,家里生活日渐宽裕,可母亲的生活依然简单朴素,甚至抠抠搜搜,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像往常一样,她清早倒几班公交车,赶十几里路,去农村买菜。临近中午,她拎着大袋小袋,再倒几班公交车回家。她的理由是农村的菜新鲜,而我们知道那里的菜便宜。
今年春节,大家聊天,母亲无意中提起一个姐妹,说她生意亏了几百万,母亲拿出全部积蓄给她周转,事先约定一年后归还,一年过去了却音讯全无。我们这才惊醒,原来母亲的钱都用在帮助姐妹渡难关了!担心她没钱会找不到安全感,我们要拿钱给她。她摆摆手说养老金够用,有衣有食就知足了。
这就是我的母亲。她一路走来,饱经人生苦楚、动荡、无常,在勤劳、坚韧、知足凝成的力量支撑下,平和地走进今天,走向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