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飞扬
——记跟随季思恩师学习的时光
■黄仕忠
在那个神州复苏的80年代,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那么生机勃勃,年轻的我们,意气风发,睥睨四海。
我们这一届博士生,文理在内,全校才11个人,都是恢复高考后上的大学,也就是现在统称的“新三届”。有这么好的平台,这么好的资料条件,又有这么好的导师带领,我们简直是放开了步子撒野,个个踌躇满志。每天想的都是问题,相互讨论,勤于写作,也不乏合作,写了就投。两位导师经常是读到我们发表出来的文章,才给予评说的。三个同学秉性各异,风格不同,导师常常是微笑着颔首肯定,然后委婉地提出意见与建议,也不乏勉励之辞。我们高高兴兴地接受了表扬的话语,却有意无意地漏过那些委婉的批评,于是意气风发。
当时导师没有专门开课授讲,但不定期地会举行精心安排的“辅导课”(研讨课),给我们无数的启发。地点就在王季思先生家的客厅,时间是一个上午或下午。所有讨论课,先生都全程参与,并发表意见。有几次是王先生亲自主讲。
那时外部学术交流很少,这个群体却能经常展开内部研讨,对我们三位初窥学术门径的博士生来说,等于是得到了一次次的集体辅导,因而大开眼界,收获良多。
研讨课每次都有一个主题,有时是精选的戏曲史问题,有时取学界新发表的论文,或由老师主讲,或由同学承当,这些都是由王先生与黄老师提议或商定的。研讨中所有人都是自由发言,直率表达自己的见解,或是不同看法。我不仅观察到师长们各自的个性、风格以及学养,还能体会到年龄和经历的不同而产生的“代际”差异,观察到各人在理论掌握与逻辑思考等方面的特色,内心也颇有跃跃欲试的冲动。
有两次研讨课,给我印象深刻。
一次是王季思先生主讲悲剧,他提出中国古代戏曲的特征是“悲喜相乘”,并作了系统阐释。我听了,有一种每个毛孔都被打开的感觉,几乎浑身发抖,一时浮想联翩,十分激动。课后我根据先生的提纲和我的笔记,附以我的理解,整理成文,题为《悲喜相乘——中国古典悲、喜剧的艺术特征和审美意蕴》,后来发表在《戏剧艺术》1990年第1期。这成为先生晚年最重要的学术论文之一。在发表时,先生特意在文末加了一段话:“这是我的博士生黄仕忠根据我一次辅导课的讲授提纲和录音整理的。第四节里融入了他个人的一些见解。”
我为先生整理的另一篇文章是《关汉卿〈玉镜台〉杂剧再评价》,先生也是特地附上一笔:“这是黄仕忠同学根据我的提纲和谈话撰写的。在某些段落还融进他自己的见解,不见拼凑痕迹,这是不容易的。”其实我在整理时改动、调整了先生的一些观点与表述,加了我的浅见,先生却不以为忤,附言肯定。
另一次是黄天骥老师主讲元代钟嗣成的《录鬼簿》。黄老师没有写提纲,即席开讲。切入的角度十分特别,仿佛打开了一扇新的门户,令人思绪万千,更有许多新的角度与新的可能在我脑海中活跃了起来。我的书写速度比较快,把主要内容记录下来了,课后安排新入学的博士生作整理,就把笔记给了他们,可惜最后却未能成文,笔记也遗失了。
多年之后,我说起此事,黄老师也说,那天去先生家的路上,忽然灵感触动,纷至沓来,许多以前从来没想过的问题,一下子冒出来,又全部贯通了;可惜事忙,后来这种灵感消失,就再也记不起来了。我觉得十分遗憾,不然,学界必会引起一些新的波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