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鸿杰

　　我最早见到的灯塔，是在上世纪80年代的明信片上。它们有的红，有的白，映衬着蔚蓝的大海。

　　那时候，我刚读中专，好奇灯塔的历史与构造，专门跑到图书馆去找资料，结果什么也没查到。后来有一天，听教古文的老师说，很早的时候，人们用“碣石”，也就是海上的柱状巨石给船只引路，那自然的灯塔，闪烁着古人智慧的光芒。

　　工作以后，见过的灯塔不少。上世纪90年代，去温州，见识了江心屿的双塔。那塔历尽沧桑，满是青苔，塔顶都长出了小树，但依旧屹立不倒。据说自宋朝以来，这双塔顶的夜灯高照，引导了无数船只来往温州港。那一次，在温州住了好几天，去了两趟江心屿，“塔影成双，夜照蛟龙”的画面，隐约还记在心上。

　　后来有一次去大连旅游，我在海边见到一座高耸的灯塔，底下是峭壁和悬崖。当时只觉得无比震撼，却未能把心事化作文字写出来。几年后，先是单位转制，接着创业失败，人生之路，跌跌撞撞。有一天，读齐邦媛的《巨流河》：“我一个人在大连海边公园的台阶上坐着，望着渤海入黄海，再流进东海，融入浩瀚的太平洋……灯塔下面数里即是哑口海，据说海浪冲击至此，音灭声消。”一时间，感念自己的生命轨迹犹如一道失控的弧线，堕入那灯塔下的深海，情难自抑，悲从中来。

　　2005年，我在北仑港码头找了一份矿石取样的工作。第一次去锚地上班，是初冬的一个晚上，风浪真大，啪啦啪啦，交通船像个瓦片似的在海面上打着水漂。我扶着船舷，感觉脸上像刀割一样。隐隐地，发现远处有一束亮光，初以为是渔火，后来才知道，那是北仑山的灯塔，在给进出港口的船只导航。“一座烟雾朦胧的塔，有一只黄色的大眼睛。”这是当时脑海中浮现的想法。不过后来看见实物，发现只是一幢不起眼的建筑，赤裸裸的塔身，笔直向上，上面开了几扇寻常的小窗。

　　那时候，对日夜轮转的体力劳动极不适应，在那些无可言状的夜里，时常对着灯塔茫然远眺。直到有一天，夜班结束，自海上归途。远远地又见那灯塔，在太阳的投射下，金光闪耀。还有几只海鸥在塔边不停环绕，它们拍打着雪白的翅膀，时而升高，时而下潜，然后化作了更多的金光，散落到灯塔下的海面上。恍然间，海浪拍打船舷，海鸥阵阵鸣叫，还有远处传来的汽笛声，谱成了一首动听的歌谣。在歌谣之中，灯塔上的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一直照着我的前方。令我心潮澎湃，久久难忘。

　　2012年，是我在码头工作的最后一年。最后一个夜班结束，是个大晴天。交通船倾斜着划破水面，激起的浪花像小小的瀑布，向两侧倾泻。我像往常一样，站在船头，望着灯塔的方向。“拍张照吧，去了新单位，别把这里忘了啊。”同事说。“好啊，一起来，把灯塔也拍进去。”我转过身，阳光耀眼，海风拂面，身后的灯塔，笔直向上，静谧而优美，那些寻常的小窗，好像在说着祝福，又好像在对我微笑。

　　熟悉的汽笛声再次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此刻，我远在岱山岛，一个被称为“中国灯塔之乡”的地方。这里的灯塔，鳞次栉比，守护着绵延的海岸，像一个个忠诚的卫兵，也引得航行至此的船舶，纷纷拉响汽笛，以示致敬。

　　我也在心底庄重致敬。人生海海，总有险滩，难免忐忑，难免徘徊。请保持对生活的热爱。要相信，总有一座灯塔，在你前方，总有一束光，在你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