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文
○陈瑶
江南风味浓郁的浙江嵊州是闻名遐迩的越剧之乡,是女子越剧的诞生地。在嵊州越剧小镇,我第一次看到了古戏楼。即便那是一座仿古的戏楼,也满足了我对古代戏楼的遐想。
在古戏楼里坐下来,咿咿呀呀的越剧唱腔便已经顺势而来了。这场景让我想起早先在上海城市历史发展陈列馆里看到的古戏楼老照片,那座“老上海最早也是影响最大的京剧戏园”,是清代舟山人刘维忠所开办的“丹桂茶园”。那时的戏园,叫茶园。茶馆本是交际之地,但喝茶聊天难免单调,若有伶人席前唱戏,那就有趣多了。刘维忠是被誉为“火柴大王”的爱国实业家刘鸿生的祖父,一位早年闯荡上海滩的舟山人。想来,古人的好时光,大都愿意消磨在戏园里,消磨在一切美好的事物里。
嵊州的古戏楼,古色古香,雕梁画栋,精巧而雅致,楼内戏台为半圆形布局,戏台边沿有镂空雕花围栏,和老照片中看到的老上海“丹桂茶园”极为相似。
古代的戏班,有一个很美的名字——梨园。只是在海岛舟山,我们并不这样称呼,而是习惯性叫戏文班子。请戏班到村里做戏,是乡村民间的习俗,戏文唱的也往往是受村民喜爱的越剧。所以,“做戏文”“看戏文”,伴随在我悠长的童年时光里。
小时候,一听到村里广播传来“今晚做戏文”声音,我和姐姐就异常兴奋,因为我们都是越剧迷。村里请戏班做戏文,一般是感恩、还愿,或是祈福,求四方平安。一般唱三天三夜,也有七天七夜。那时戏台小,场地布置和道具大都粗陋,唱戏时也没有现在的那种音响设备,全靠唱戏人大声的唱腔和动作,配以锣鼓、唢呐、二胡、琵琶等传统乐器。尽管台下人多嘈杂,但看戏的人还是看得津津有味。有些上了年纪的阿公阿婆一个字都不认识,但却能听得懂戏里唱的是什么,有时还会落下泪来。
记得有一年,村里请来了嵊县越剧团。母亲说,嵊县越剧团很有名,越剧唱得好,比别的戏班子贵,但也是值得的。“我先去抢个好位置,晚了靠前的位置都被人家抢占了。”姐姐还没吃几口饭,就搬了家里的长条凳,急急忙忙赶去村礼堂里抢位置了。
等我赶到大礼堂时,人还不多,只见姐姐的长条凳摆在第三排,第一排已经被人占了,第二排还有中间一些地方没人占,但却被几把小板凳占着,看来在乡村痴迷越剧的人还是很多。
没多时,锣鼓响起,红丝绒的大幕被徐徐拉开。小生、小旦纷纷出场,一声声清丽婉约的唱腔响起,一个个婀娜柔美的身姿碎步而来。台下顿时寂静无声,连小孩子也睁大眼睛,全被舞台上的表演吸引住了。我不记得那晚唱的是什么戏,却对台上唱戏人的扮相和戏服分外感兴趣。唱戏人穿着斜襟贴身白布衫,化着浓妆,纯白的脸,大红的唇,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线条格外鲜明。
在浙东南地区,女孩子会唱几句越剧都是平常事,我也一样,对不少戏文早已烂熟于心,常常和几个小姐妹自唱自演。用大丝巾当披风,系在脖子上,还把花床单围在腰上,似一条拖地长裙,踩着莲花小碎步,咿咿呀呀唱起来。如果唱词记不起来了,就胡乱编,但却是有越剧腔调的。
儿时的记忆有些模糊,但每次回乡,路过大礼堂门口,我都会探着脑袋往里张望。那个闲置的布满灰尘的戏台上,我仿佛又听见了那圆润、柔糯的越剧唱腔从远处飘来,似时光流水的声音,在耳畔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