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同进:常常去帮助,总是在安慰——
他是生命最后一程的守护者
![]() |
| 杨同进背后挂满逝者家属赠送的锦旗。 记者张浩呈 摄 |
记者张浩呈报道 老杨匆匆从医院太平间赶过来,没有认出我。错身而过后,我喊了声:“杨老师?”老杨回过身来,微笑着点头称是。我伸出手去,他也马上伸出手来,我们握了手。后来,他告诉我,因为职业习惯,他一般不会主动和人握手,除非对方先伸出手,“不握会显得没有礼貌”。
让逝者有尊严地离去
老杨大名叫杨同进,是杭州殡仪馆驻点树兰(杭州)医院太平间的一名工作人员。根据《杭州市殡葬管理条例》规定,“在医院病故的人员,由医院及时通知殡仪馆接尸;未经殡葬管理机构批准,医院不得将死者遗体送出院外或默许丧主将死者遗体运出院外。”为此,自2008年起,杭州殡仪馆便开始与杭州市主城区内设立太平间的各大医疗机构合作,由殡仪馆派出工作人员长期进驻各医疗机构太平间24小时待岗,第一时间为那些在医院过世的人员提供遗体净身、更衣、打包等殡殓服务,并主动与逝者家属接洽殡仪馆后续遗体接运、流程咨询等服务内容,方便群众办丧。老杨把这里称为医院和殡仪馆之间的“中转站”。
7月的杭州,烈日当空,热浪滚滚。老杨早早就把空调打开了,走进太平间,十分清凉。这让我想起,作家余华常常引用的海涅的诗句:“死亡是凉爽的夜晚”。
在这里,最常碰见的当然是死亡。老杨说,树兰医院平均每个月都有十多人因病或意外死亡,然后从这里中转去殡仪馆。在这过程中,老杨要做的是,在病人死亡之后,给逝者擦拭身体和穿好衣服,这是一件体力活,往往需要忙活二三十分钟。服务结束之后,汗水常常浸透老杨的衣服。
老杨觉得死亡是一件严肃的事情,每次服务,他都认认真真,一丝不苟。有的家属会要求一起帮忙,有的家属则把所有事情全权交给老杨负责。“这是人生最后的体面,我希望他们能够有尊严地走。”
因为服务细致,干事认真,老杨获得了很多家属的认可,太平间的墙壁上挂满了逝者家属送给他的锦旗。老杨说,有时候家属还会塞给他“白包”,少的时候几百元,最多的一次是2000元,“这个钱不能收,我全部都退回了”。
老杨觉得大家都不容易,尤其是刚刚经历生病和死亡的家庭。按照规定,一次遗体净身、更衣、打包等殡殓服务,家属只需支付几百元,这是物价部门核准的价格,相比家属从社会上叫的动则上万元的殡殓服务,非常实惠。“我们会根据家属的需要,推荐我们的服务。”老杨说,只希望能有更多的人了解这项普惠服务。
让生者得到安慰
落座之后,老杨问我怕不怕?我说还好。此时,门外太阳猛烈,阳光把房间映得亮堂堂。
老杨告诉我,很多医院的太平间都放在大楼地下一层或地下二层,阴冷、昏暗的环境更增添人们的恐惧。树兰医院因为建设时间较晚,太平间和垃圾房等配套设施放在医院后面的附属房,白天可以看见阳光。因为死亡随时发生,他必须24小时待命。因此,到了晚上这片区域只有老杨一个人住。这次轮到我问他怕不怕?他回答说,习惯了就还好,“死亡并不可怕”。
2012年,老杨在杭州殡仪馆做保安。这个岗位需要夜晚在馆内各处巡查,以便发现安全隐患。这份工作需要胆量,一开始老杨也害怕,常常需要和队友两个人搭档,一起巡逻。时间长了见得多,也就习惯了。有时候,人手不够,他就一个人夜晚在馆内各处巡逻。后来,殡仪馆领导见他做事认真、负责,便问他愿不愿意到医院太平间工作,就这样老杨离开了殡仪馆来到医院。在原新华医院干了两年之后,2018年又转到了树兰医院。
在交谈过程中,太平间的门突然打开一角,我心里咯噔一下。老杨起身走到门口,朝门外看了看,没有人,然后像是安慰我,朗声说道:“是风,风把门吹开了”。
很多年来,一句来自西方的医学谚语“偶尔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在中文网被广泛传播。老杨觉得自己的工作,也总是在安慰,尤其是面对突如其来的死亡时。老杨说,比起因长期生病或年老带来的死亡,意外总是让人猝不及防,也让人更难以接受。上个月,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在开车途中,突发心梗,自己报警求助。5分钟后警察找到了他,并送医急救,但很遗憾没救过来,送到太平间时他的妻子哭得撕心裂肺。老杨说,当时我只能安慰她,要节哀,把自己照顾好,“你丈夫也不希望你太过伤心”。
在服务过程中,老杨也见过情绪平静的家属,“一位老人两年前确诊疾病,他的子女就带老人到各地游玩,完成他的心愿。”老杨说,逝者子女告诉他,完成了长辈的心愿,自己也尽孝了,没有留下遗憾,“至少不会太过于伤心”。
看惯死亡之后,老杨觉得人应该活得洒脱一点,在能力允许下,该吃吃、该玩玩,不要留遗憾。“有时候看到ICU病房里的那些病人,我常想即使这时候想干些什么,身体早就不允许了”。
算上今年,老杨已经有好几年没回江苏宿迁老家过年了。有时候,妻儿回去了,他也想回,但岗位离不了人,也就按捺住思乡的心情。老杨今年58岁,算了算,离退休还有两年时间。老杨说,等退休后,自己要回老家一次待个够。
采访结束之后,和老杨告别,记忆中他没有跟我说再见,只是挥了挥手。我想,这或许又是他的一个职业习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