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亚素 文/摄

　　我认识她，她是棋牌室的清洁工。

　　每次遇见，她要么一手提着大拖把一手拎着大水桶，要么两手各拎一大袋黑色袋装的垃圾。为这，我总是缩着身子，尽量避着她，生怕她的大拖把或者垃圾袋碰到我的衣服。

　　记得第一次看见她，一下子被“吸引”住了。黑黄的脸庞，眼皮耷拉，眉毛竟有四条，两条是天然的，淡淡的，两条是用黑色眉笔画上去的，浓浓的。耳边晃荡着一对金光闪闪的耳环，脑后梳了一根麻花辫，前面又戴了一个发箍，还是粉色的。当时不免多看了她几眼。

　　周边的居民喜欢叫她“傻大姐”。有个大姐还很热心地跟我解释，你瞧她打扮，这里肯定有点问题。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我只是笑笑，并未搭腔。我虽然也觉得她的衣着打扮似乎不是很合理，甚至暗暗地替她尴尬。某一日，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中国通史》，说到山顶洞人已经懂得取悦自己，平时会在小石子、兽牙、贝壳上钻孔，再用赤铁矿粉染红，做成各种小挂件来“臭美”。

　　不由释然，她也是爱美而已。

　　她很勤快，打扫完棋牌室里的卫生，也会主动清扫棋牌室外面的地面，这并不是她的责任范围。棋牌室的老板对她赞不绝口，说换了好几个清洁工，就属她干活最实诚。

　　到了冬天，她穿得正常了一些。似乎更偏爱红色，常常穿了一件大红色的棉袄，脖子上围一条玫红色围巾，外面又罩一件绛红的工作服。红色衬托着她的脸更黑了。

　　我见过她多次，但从未跟她说过一句话，也从未对她笑过。擦肩而过时，我偶尔会不经意地看她一眼，她却总是低垂着眼睑，不看任何人，也不在意任何人看她。她就像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

　　那天，我又看见她，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正捧着一本书看得专心致志。这一幕让我怦然心动，忍不住上前搭讪。

　　“嗨，你在看什么书？”

　　她抬起头，不语，只将书的封面给我看——《人生海海》。

　　我不由暗暗吸了一口气，我以为她看的会是言情之类的书。

　　“这书是你自己买的？”

　　“不是，是我捡到的，我看书很新，翻了翻，很好看。”说完，她低下头继续看书。

　　好奇心促使我不想这么快结束跟她的聊天，便又问了一句：“你喜欢看书？”

　　“嗯，书好看的。”

　　“你还看过哪些书呀？”

　　“上次，有人扔掉了两本书，我捡起来看，也很好看。”

　　“什么书？”

　　“题目忘了。我记得一本书的作者叫莫言，这个名字好奇怪。”

　　“难道是《晚熟的人》？”我追问。

　　她呆呆地看着我，然后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想不起来了。”

　　她又低下头看书。

　　她笑的时候，我发现，她的四条眉毛不再滑稽，反而显得有几分可爱。很想再跟她聊点什么，可是看着她专心看书的样子，便不敢再打扰。

　　我只得识趣又遗憾地离开。但我并没有走开，而是在不远处看着她，就像在欣赏一道不容易遇见的风景。

　　事实也正是如此。生活中，除了图书馆，我们似乎很难在其他地方看见低头看书的人。在这个世界，多的是低头看手机的人。我自己也是，一天里，看手机的时间总是多于看书的时间。

　　她一直静静地看着书，身边不断有人匆匆走过，没有人去打扰她，她也没有被任何人打扰。大家都在同一个世界，可是我分明觉得她有她自己的世界，她在她自己的世界里过得很开心，很满足。

　　后来，我又看见她在看书，有时捧着一本《故事会》，有时捧着一本《读者》或者《意林》，有时则是厚厚的一本书。

　　有一次，听见一个大姐跟她开玩笑，“哟！美女，你这是要去考状元了！”

　　她竟然充耳不闻，顾自低头看她的书。大姐有些讪讪地走了。

　　我看了看大姐风姿绰约的背影，又看了看她，忍不住上去夸了一句，“嗨！你今天可真美！”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满脸的诧异。

　　“真的，你看书的样子真美！”我又夸了一句。极为真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