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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3版:品生活

炖一锅黄昏

  ■刘峰

  感觉快要下雪了,外婆像迎接贵客一样,清理泥炉子,劈好一堆柴火,取下梁上的土腊肉剁成块,然后,从窖里拎出一小筐芋头。

  一切自给自足。故乡是湖乡,是典型的油质土壤,插秧秧长,养鱼鱼肥。春天,将鸡蛋大的芋头种子埋入泥土,长势俨如春笋;进入夏天,肥绿的叶,紫白的茎,宛如一田芭蕉。芋头高出稻子半个头,与田田荷叶一样养眼。

  到了晚秋,青蛙开始寻找洞穴冬眠,虫子慢慢噤了声,稻子丰收了,芋头叶梗枯萎,渐渐停止生长,该挖了。

  挖芋头,能带来沉甸甸的收获感。一锹挖下去,就是一大团疙瘩。一个圆圆的大疙瘩,身上长着一群小疙瘩,使人想起庙里的佛头。大疙瘩上长着根须,小疙瘩生着浅浅的茸毛,为此,在乡下,人们习惯将大的称为“母芋头”,小的唤作“子芋头”。

  收获的芋头要晒。将“母子”分开后,晾在秋光下,一边如沾满灰尘的驼鸟蛋,一边如从腌缸里取出来的咸鸭蛋。当晒好后,就搬入地窖冬藏起来,以候大雪。

  一窖两三百斤的芋头,能炖上一个冬天,既能当口粮,又能当菜肴。

  借着天光,外婆用菜刀削了几个大芋头,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又用瓷片刨了一钵小芋头,用清水洗净、滤干。然后,她将炉子生着,让柴火越烧越旺。柴火炖芋头,柴火香,芋头亦香。随后,外婆用一口铁锅将腊肉爆炒,在锅里添了水,水面霎时漂起了一层油花。由于大芋头比小芋头难炖,接下来,她先将大芋头倒入锅中,添加作料,炖将起来。

  雪下了起来,纷纷扬扬,越下越大,越下越紧。世界变得一片安静,只听见锅里发出“咕噜咕噜”的炖响。

  此时的家里,只剩下外婆、我、一条黄犬、一只花猫。因雪,我感到了孤寂,领略了清冷的滋味。一个老人,一个小孩,在茫茫大雪的暮傍,抱火取暖,等候亲人们从黄昏的某个角落归来。

  锅里弥漫而出的香味,成了一种诱惑,让人越来越饿,肚子也跟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外婆觉察到了,拿起勺子,准备给我盛上一碗,让我先吃。谁知,我向她摆了摆头,吐出几个字:“再等等吧,全家一起吃。”外婆的眼里泛潮,微微笑了笑,一把将我搂进怀里,怜爱地说:“你懂事了。”

  不知等了多久,大芋头炖得差不多了,外婆看了看雪夜,添了几块柴火,将小芋头倒进了锅里。

  恍惚中,听见门前的犬吠。家里的黄犬像箭一样兴奋地闪入漫天大雪。不一会儿,父母披着满身雪花破门而入,黄犬摇头摆尾地跟在这一对风雪夜归人的身后。

  炖熟的芋头,又粉又糯,渗透了腊肉的咸香,既去饿,又解馋,吃得人暖暖的。一家人有说有笑地吃着,同时不忘各盛一碗给黄犬、花猫享用。母亲为了帮助父亲解乏,也为了给外婆活络筋骨,从灶房里拎出了家酿的黄酒,一一斟上。和睦的氛围,简单的欢乐,让我的心丰盈了起来。

  在慢时光里,一家人边炖边吃,心满意足。吃了腊肉炖芋头,用汤汁泡饭,又令人胃口大开,感觉天下再也没有比眼前更美味的食物了。

  一锅锅炖芋头,让冬天不太冷。一直到现在,我仍怀念那一段时光,感恩弥足珍贵的亲情,感恩它温暖了我异乡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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