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寅生

　　我在本社区里，也算得上是一个“小文人”了。之所以说是“文人”，是因为我喜欢舞文弄墨，写些小文章外，还时常画些国画、写些书法之类。之所以“文人”前有一个前缀——“小”字，是因为在本社区，并非只有我在玩文学、书画，其他玩文学、书画的居民也不少，相比之下，我的作品与他们相比就寒酸多了。

　　社区里有一块空地，有些居民把家里多余的椅子、凳子贡献了出来，让大伙儿在晚上可以坐着摆“龙门阵”。我也常常坐在这块空地上，与街坊们聊聊天、拉拉家常，以便获得一些创作的素材。

　　在聊天的人中，有一个人很特别，他姓黄，六十七八岁左右，是从清洁工岗位退休的，大伙儿都叫他阿黄师傅。

　　“阿黄师傅，你每月退休工资有多少？”街坊们对他的收入很是感兴趣。

　　“我吗？我自己也不怎么清楚，大概四五千左右。”

　　“工资卡由你自己保管吗？”

　　“不，工资卡在我的老婆手里，她替我保管。”

　　“那么，你老婆每天给你多少零用钱？”街坊总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零用钱？每天二十元。”说到这个，阿黄师傅的脸上露出一点无奈。

　　“你向你老婆要钱啊？你自己的钱，怎么攥在你老婆手里？那么，你老婆每天给你的香烟、老酒钱多少？”

　　“现在一包烟，稍微好点的也要二三十元，我只好戒酒了。”阿黄师傅嗫嚅着说。

　　自从那以后，阿黄师傅突然变得亢奋了起来，只见他每天像个上足了发条的机器人，每天在小区的几家饮食店门口、垃圾箱旁转悠，从店家手里接过几张纸板，又用大竹钳从垃圾箱里扒拉着，从臭气熏天的垃圾里翻出几块纸板来，然后塞进一只蛇皮袋，颠着一高一低的脚步，离开了垃圾箱。

　　一天，我看见阿黄师傅坐在一个角落里，全神贯注地在数什么东西。细看，原来他的手里，正紧紧地抓着几张纸币，用食指在口里沾点口水，然后，一张又一张地翻过去。他的脸上，正泛着一丝红光，他的眼神，正露出比喝了老酒还舒畅的陶醉。

　　“阿黄师傅，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今天吗？大丰收了，我在垃圾箱里捡到几十斤纸板，你猜猜卖了多少钱？”他的脸像春天的池塘，荡漾出一脸春意。

　　“多少钱？”我问。

　　“二十块钱！一包香烟钱！”他咧开大嘴，笑了。

　　“钱还是来得太少啊！现在小区里捡纸板的人越来越多了，纸板也越来越难捡了。”　　　说完，他摇了摇头，转过身子，一颠一颠地走了。

　　孔夫子的名言：“仁者爱人”时时被我当作座右铭。目睹阿黄师傅的现状，我不禁对他萌生了同情。我觉得，虽然帮不了他的大忙，但将家里的纸板免费送给他还是可以的。我虽然不是什么富人，但我的境况总比他来得强一点。想到这里，我决定把家里的纸板都收藏起来，然后免费送给他，也算是尽到自己帮助人的一点义务了。

　　于是，我常常把家里还未吃完的水果，从水果箱里倒出来，把空的纸板箱送给阿黄师傅。

　　就这样，我不知不觉地对纸板有了一种亲近感，只要一看见纸板，就会条件反射，双眼紧紧地盯住，双手会不由自主地想伸出去，把纸板抓在手里。

　　一个晚霞满天的黄昏，晚饭后我正在小区里遛弯儿，远远地发现，在离开住宅不远的一个垃圾箱旁，正躺着一个“宝贝”——从一只大冰箱上拆下来的一大块纸板。那是我有生以来所看到的最大的一块纸板，它崭新、挺括，看样子是哪户搬进来的邻居，新买进冰箱后，把拆下来的包装纸板丢在垃圾箱门口了。

　　我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就把这块特大号的纸板抓在手里。可谁知却感到这块纸板十分沉重，丝毫拉不动它。我正在疑惑时，抬头一看，却突然发现原来抓住这纸板的，还有另一双手！我定睛一看，那只手的主人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人们都叫她张大姐。说是大姐，其实怕有八十多岁了。张大姐虽然年岁已高，身体却很硬朗，她身手敏捷，动作迅速，是本小区里一位捡纸板的好手！她每天也在垃圾箱旁转悠，双眼像千里眼似的盯着垃圾箱，有时还背着一大捆纸板小步快跑。

　　“李大哥，想不到你也来捡纸板了，你好身手啊！”张大姐这几句话，分不清是奉承我还是在讽刺我。我一时语塞。

　　“不，不，不！我是临时捡一下子的。”我吞吞吐吐，勉强支吾。

　　“现在捡纸板的人真多啊！这块纸板是我先看见的，是我的！”

　　张大姐说话十分强势，紧紧地抓着这块纸板，丝毫不肯把到手的胜利品让给我。

　　我知道再与她争下去也不会有好结果了，抢纸板，我是无论如何也抢不过这位老大姐的。再说了，我发现我与张大姐的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围上了十几个街坊，大伙儿以一种很是欣赏的神情，津津有味地看着我与张大姐围绕这一块硕大的纸板而发生的争端。此时，我那张“文人”薄薄的脸皮和那脆弱的心态，哪里抵挡得住吃瓜群众的这一番近距离的观察呢？在众人的围观下，我早已脸红心跳，额头上微微沁出细细的汗珠了。于是，我只好眼睁睁地放了手。

　　谁知道第二天早上，我刚起床，突然“笃、笃、笃”地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我打开门一看，见门口站着一位穿着黑色T恤衫的中年人。

　　“你是李大哥吗？”他彬彬有礼地问。

　　“你是？”我迷惑不解地问。

　　“是这样的，”中年人慢条斯理地说，“我是本小区一家菜馆的老板，听说你每天在捡纸板，你这也是为了生活，不容易。我家每天要进很多的蔬菜和加工过的食品，这些东西本身有很多的包装纸板。现在店里需要一个垃圾搬运工，另外找不到人，我想把这个工作包给你，同时，我店里的纸板也全部送给你，由你去卖。你看怎么样？”

　　我听了他的话，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有名了，成了本小区第一个捡纸板的文人了！

　　（作者系杭州市天水街道办事处退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