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是一种美学
○米丽宏
古义的“先生”,本指教师。先生,有才情,有趣识,尤其须有大爱之心,能以行云流水般的教育滋润人们的心灵,用点石成金的技艺优化别人的生命。
中国古典诗词研究专家叶嘉莹站了70年讲台,一生都在传播古典诗词之美。她以生命的感发、人性人情的发掘和美学的阐释讲“诗”,使人听了如沐春风。叶嘉莹在南开大学上课时,听课者总会挤满教室,连阶梯教室的台阶上都坐满了人,还有在窗外趴着听的,被戏称为“站票”。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戴锦华说,“叶先生是我毫不犹豫选择要当教师的直接推动力”;台湾作家陈映真也是在叶嘉莹的课堂上,第一次感受到“诗词中丰富璀璨、美不胜收的审美世界”。
不惟叶嘉莹,所有的“先生”,皆以一己独特的魅力,将三尺讲台变成了师生相处的一段幸福生活。
20世纪30年代,陈寅恪任教于清华大学。为学生讲历史,他先阐明自己的讲法:前人讲过的,我不讲;近人讲过的,我不讲;外国人讲过的,我不讲;我自己过去讲过的,也不讲。这是何等豪迈的学术自信。
陈寅恪讲课,总是侃侃而谈,如数家珍;讲到酣处,则闭目而谈,如醉如醺。学生也随着他的讲述,穿越千年云烟,触摸历史记忆。直至下课铃响,师生还沉浸其中——师者仍在讲述,听者还在痴迷。
20世纪20年代初,鲁迅在北大国文系兼课。讲台上的鲁迅,自有与他文章不同的风度。他声音不高,字字有力,语速缓慢,语调深沉。讲课中,不管是引证或比喻,材料都丰富而幽默;讲不到20分钟,就会听到学生一次哄笑。鲁迅还在黑板上画画,或以肢体语言来辅助表达,更增添了讲课的趣味性。当时旁听过先生讲课的鲁彦回忆:教室里两人一排的座位上,总是挤坐着四五个人,连门边走道都站满了校内外正式的、非正式的学生。当鲁迅先生一进门,立刻安静得只剩下呼吸的声音。讲台上的鲁迅先生,其学养、人品,本身就是一种魅力。
闻一多先生有名士气,上课也是名士范儿。他在联大上课,给学生讲《离骚》,开场白从来都是“痛饮酒,熟读《离骚》,乃可以为名士。”他讲中国神话“用整张毛边纸画出伏羲、女娲的各种画像,用按钉钉在黑板上,口讲指画,有声有色,条理严密,文采斐然,高低抑扬,引人入胜。”听课者不光中文系、文学院的学生,连理学院、工学院的学生也蜂拥而来。
徐志摩是诗人,讲台上亦不失诗人本色。有人描述:先生常口衔纸烟进教室,放脚于椅上或坐于书桌上讲书,在其蔼善面孔与疏朗音调中时时流露诗意之灵感,刹那间,和谐而宁静浑圆的空气,充满教室。有时使人感觉似在明月下花园中,听老者讲美丽故事之神情。
他有说有笑、有表情、有动作;时而用带浙江音的普通话,时而用流利的英语,真像是一团火,把心都照亮了……我们这批青年就好像跟着他去遨游天上人间。
先生们以生命的激情,照亮了一方教室、一座校园、一方土地。讲台,是先生们生命之光勃发的灿烂之地,也是无数学子心灵觉醒、精神成长之地。
先生,因之成为一种美学。其美,在学识、思想,在立身、处世。这种美,于今日的我们而言,更是一面镜子,看见先生之美,便会明确人生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