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源

　　褪尽了最后一缕晚霞，嘉兴千年古镇西塘的容貌影影绰绰。我来的时候，她渐入梦乡。

　　西塘，像饮完半盏黄酒、微醺倚栏的村姑，在烟雨长廊静待似水流年。真的不想惊扰她，我蹑手轻步踩过环秀桥，走进西塘如诗似画般醉人的梦境。

　　夜雾乍起，人更朦胧。依稀看见几位拄拐杖的老人，清脆悠闲的脚步似乎并未经历年岁和风霜的销蚀，他们谈笑风生地走向古巷深处，他们的内心是怡然自得的。

　　琐碎的商贩吆喝声从河岸边各处传来，不绝于耳。枣儿、臭豆腐、八珍糕……南腔北调、奇特冗长，攒动的人们给西塘带来了活生生的气息。游船还是按捺不住，橹桨拍打水面的声音富于节奏，仿佛是在为小镇配上动听的乐曲。

　　我站在桥顶俯瞰西塘，惊叹于西塘整块遗存下的古老建筑群，历经百年风雨，依旧保持着原初的模样，这里果然是一方人间的净土。

　　永宁桥下氤氲弥漫，我独坐桥头，就如坐在历史上。款款的河水，泛着明清的色彩流过现代，波光粼粼映着西塘卓美的身姿，蹙着娥眉倾诉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淡淡的哀愁。

　　水是西塘的血液，桥是西塘的骨骼，桥与水是连体的生命依存。“上下影摇波底月，往来人度月中天”，这是高挑的环秀桥；雕刻了许多精致肃穆的小石狮子的是里仁桥；寄寓人们美好生育愿望的是那座“送子来凤桥”，还有望仙桥、卧龙桥……没有细数过桥的数目，只觉得桥是西塘生命的经脉，没有桥，西塘便似乎会散了架。

　　夜色渐浓，伫立于十里廊棚之下，凭河而立，凝思实在是一种奢侈的雅致。忽然想起了马致远的那句“小桥流水人家”，便是这般意境吧。

　　余秋雨曾点评今天的江南小镇，缺了点真正的文化智者，缺了点隐匿在河边小巷间的安适书斋，缺了一点足以使这些小镇产生超越时空吸引力的艺术灵魂。我想，余先生如此沉重的感喟对西塘并不适当。在桐村雅居，貌不惊人的钱先生，一个寻常的小镇市民，但他用剪纸和书法表现的人生却是一种隽永……

　　到西园的时候，天空淅淅沥沥飘落下零碎的雨絮，我甘愿接受这样的洗礼。人去园空，但我还可以听到柳亚子、蔡韶声和郁佐梅等人在此园雅集赋诗，奇文共赏的音韵。“南社”已逝，昨日辽远的声响，却穿越时空，渗透进我的脊梁。桥下有水，水上载舟，酒店门前的黄色布幌在清风中翩跹。我掬一勺水，倒映出的是一幅《清明上河图》。蕙心纨质，淡秀天然，江南毕竟是一种美的集合，忧郁与沉静的载体。看着眼前的美景，我会醉的。有诗云：人在画中行。一切无语，我也沉默。我想，西塘不只是一幅画，她更是一首淡丽的诗。

　　一脚踏上轻舟，泛舟览胜是种狂想。篷舟来来往往，不能不令人想起意大利水城威尼斯上穿梭的“刚朵拉”。但这里分明不是威尼斯，没有过多的动感豪放，总是留一份安然与静雅，象羞怯的处子，即使那临河两岸闪烁迷离的一串串红灯笼和掩映在水中浮光跃金般的碎月，都会使你真切地感受到这里是西塘，属于东方的水乡古镇。在这里你可以什么都不想，只感觉到时间的错位，古典与现代产生了抵牾，最终古典驱赶了现代。

　　移步上岸，漫步在酒吧一条街，光怪陆离的婆娑灯影中飘荡着年轻的沧桑，那满街绚丽的中国红使我领受到一份沉甸甸的气度，一种与生俱来的宽厚。这种情绪的背后折射出人文与现代的交融，包容着历史，接纳着每个从喧嚣中渴望回归的步履。在这个令人沉醉的午夜，西塘属于我，我也属于西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