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崎锋

　　我的远房亲戚，我得叫他二姨父，人称“小嘴巴”。瘦高个，人本来就瘦长，脑袋小，一张嘴巴，估计是小时候习惯被人用手挤了又挤，凑在一起，说起话来有些吃力，略带着口吃。

　　二姨父早年是渔民，跟着别人的船跑了多年，养大了儿子，但没积下多少积蓄。白白净净的二姨也算是富贵相，稍一打扮，又多了几分姿色。当年，二姨父死缠烂打，想不到小嘴里竟能说出动听的话，每次渔船靠了码头，他必定西装领带的打扮，必定买一捧花，站在二姨房间的窗外。不让进就站一晚，冬天冻得他更是口吃得不行。舅公去得早，家里三女一儿，生活担子重，舅婆说，别挑人家好看难看，能吃苦能养活一家人就嫁了吧。

　　早些时，二姨是有些后悔的，有时一吵架就哭，说自己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人家老婆都披金戴银的，啥也不干吃了饭就是麻将，她还得照顾老人，以后你得加倍补偿我。二姨父咧着小嘴，连连赔不是，一定一定，以后不抽烟不喝酒了，省下钱来给你买项链首饰。二姨父果然说到做到，虽赚不了大钱，对老婆倒是更加疼爱了。

　　有一年开春的一天，二姨父喝了些酒，低着头想心事，沉默了很久，说不当渔民了，一出去就是十天半个月的，想你这个娘们想得蛋慌。二姨骂，你个老不正经的，不当渔民，你想饿死一家人啊？

　　这个你不用管，我不会饿死你的，你只要天天在家暖被窝，我就保你越吃越胖。

　　二姨父干起了“水乌龟”的行当。水乌龟是渔村的通俗叫法，穿上潜水服帮船只处理障碍物（比如，螺旋桨被渔网或烂垃圾缠住）的行当，因为需要较好的水性，当地就习惯性地称这类人叫水乌龟。这个行当由来已久，二姨父看上这个行当，观察了好些时间，发现当时干那行的设备太简陋，就是一个人一把刀斧，坐在泡沫板上划到船尾，腰上系一根细绳，咕咚一声就跳下去了，半天才上来，效率低影响船期，安全保障也有困难。

　　二姨父觉得这个市场有潜力，打定了主意，说干就干，没有向老婆要一分钱，自己想办法借了几万，置办了一只旧的玻璃钢质小救助艇，安装上柴油机动力就可以驶往离码头更远的锚地。小艇油漆上大红的字，做了鲜红的广告标语。二姨父还印制了名片，逢上有些关系的人就发名片，咧着小嘴说，兄弟的生意靠你照顾了，生意拉来，老酒好说。

　　生意是会生出来的，二姨父做事不含糊，收费合理，一回生二回熟，渐渐也固定了一些客户，一年下来，赚个普通渔民的钱绰绰有余。显然，这样的风险比常年在海上要小多了，关键是每天可以回家吃热饭、抱老婆、钻热被窝。

　　二姨父的家在岱山一个叫庙后头的地方，我去过一次。和大多数海岛的渔村相似，房子建在小山坡上，一面是海，山坡上有羊群，顾自吃草，有时也跑来跑去，你都搞不清这些羊到底是哪一家的，恐怕只有主人家心里有数。大水泥路都造好了，绕着山路，车子都可以开到家门口了，与以前所谓的地道渔村相比，早已经是变了大样。

　　年纪大了，水乌龟的行当有些力不从心了，再说孙子也出世了，二姨父也乐得安闲，抱着孙子在沙发逗玩，基本不干水乌龟了。我光注意二姨父的小嘴了，一比较，竟然和他小孙子的差不多，我不禁暗自发笑，叫他小嘴巴，真是名副其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