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半《钗头凤》
沈园爱情名园别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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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和军 文/摄
绍兴沈园是性情中人的去处,无论你感怀的是陆游还是唐婉,最宜一个人去;若是两情相悦,则最好携上一颗祈愿心。
近900年的变迁,恢复得再好,所谓的“爱情名园”也似一张憔悴黯淡的脸,难见当年的婉约凄美。
在沈园,在《钗头凤》里,陆游其实只是个病中男人,他虚弱的胸脯既无法依纳一颗哀怨的女儿心,也无法化解自己一世的寂寞。陆游的一生,一半是飘零在《剑南诗稿》的爱国情怀上,一半则迷离在7首沈园题诗上,尤其是那阕牵人心肠的《钗头凤》:
红酥手,黄藤酒,满园春色宫墙柳。东风恶,人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八月的荷塘还是不失“冷翠”的意韵,不知是过了“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时节,还是几颗尖尖的花苞才露出明媚的嫣红,在亭旁找一条覆满青苔的石凳,像坐在一个古老的戏台上,会稽山的纸扇竟摇得如此沉重,扇面上落满了一叶叶青黄色的花瓣,恍惚中,还有一位捻着苍白色手绢的裙衩,在荷塘中凌波微步,虚浮而无神地飘忽,这般飘乱的发丝,这般迷离的泪眼……竟在风的吹送中了无痕迹。
是呵,东风太恶,人情太薄。延续900年的凄美,竟是在重复再一个900年前的悲哀。东汉建安年间,庐江的焦仲卿和南宋绍兴年间越州的陆游演绎了同样一出“孤凤凄凰”的“惜别离”。不同的是,刘兰芝“举身赴清池”,焦仲卿不能独活也“自挂东南枝”,双双殉情;而陆游与唐婉则能在分离后再娶再嫁,虽心有不甘,唐婉至少也苟活了10年,而陆游则曾经“金戈铁马”,终老于85岁。这就是900年的爱情差别,相似的开端,不同的结尾。
陆母是唐婉的亲姑妈,陆母在娘家时与嫂子(唐婉之母)不和,以致看待唐婉也一直“戴着有色眼镜”,后来陆游应试位列秦桧之孙之前却因倡导北进复国,被夺去功名。又逢陆父过世,陆母听信尼姑“唐婉克夫”之言,活生生拆开了一对恩爱鸾凤。陆、唐分开10年后,一次在沈园偶遇,万千悲情离愁,涌上心头,物是人非,唐婉一杯黄藤酒,并与陆游一应一和,造就《钗头凤》碑,也造就了这个沈园一代爱情名园的名声。
唐婉在写下《钗头凤》后不久抑郁而死,其原词据说未被妥善保存,后人访其情补写一阕,当真也是性情中人。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千秋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那是一个守候孤寂醉梦于物的身影,那是一蕊枕在梦里永不盛开的花苞。那是一对清瘦憔悴的病蝶,徒忆月下秋色中的对瞅;那是两副欲语还休的愁肠,空对落叶缱绻中的泪语。再浓的黄酒醉不去陆游久埋的痛楚,惟有奋笔题书“错错错”。错是悔,错是自责,错是一生的遗憾;再柔的清风抚不平唐婉心底的皱漪,惟有轻提皓腕“瞒瞒瞒”。瞒是爱,瞒是无奈,瞒是一生的相思。在一个没有伪装的心空里留存住一份最真最纯的“永远”,莫非这才是爱情永不褪色的绝唱?
我知道,浓浓的树荫遮不住两人痴缠的目光,我想象,柔柔的风是怎样将这段相遇剪成断断续续的片段。一切就如这样破残着,就如这样斑驳着,就如这样接受岁月风雨的侵蚀,就如这样伫立成动人的爱情往事。“宫墙外一片柔情付予东风飞纷絮,六厶阑多绮思频抛细雨送黄昏”,就这样孤鹤哀鸣,苦苦一笑也是蛮好的!
葫芦池是陆、唐二人曾经见面的地方,陆游75岁时旧地重游,提了两首七绝《沈园》: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销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我真的不愿破译这美妙的意象,也不敢聆听这凄婉的曲乐。沿着沈园本应幽静的小道,步入池间小石桥,葫芦瓶可以尘封一切过往,葫芦池可以映照一切丽影。只是“伤心桥”下的“惊鸿照影”恐怕再无第二影了。人生一半《钗头凤》,唐婉如此,陆游亦如此。而我的爱情已过,也无需回首,祈愿台和连理园于我都成了奢望,所以很小心地走,生怕一不留神踩破了石板上的爱情诗谜。我再喜欢猜谜,也不能夺去年轻情侣们的专利,就让他们去猜吧。也许过了陆游唐婉时代,很多人世间的爱情就是这么猜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