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斯琪

　　当一袭长袍、格外严肃的“陆先生”缓缓现身时，这部既充斥着黑帮暴力，又有着忧伤爱情的沪上众生故事随即铺陈开来，将观众带入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老上海——那个光怪陆离又别有腔调的花花世界。

　　近期各大院线上映的《罗曼蒂克消亡史》是一部有着明显个人风格的影片，一上映便引发观众热议。影片以民国政治和社会风貌为背景，涉及的人物众多，既有陆先生这样的海上闻人，也有吴小姐那样的电影明星，更有数不清的小人物小角色。虽然导演对媒体称“故事纯属虚构”，但影片中的核心事件都与当时的历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中的主要角色和历史上的真实人物也存在着相应的对应。

　　多色彩的杜月笙

　　杜月笙就是电影中陆先生的原型。

　　杜月笙出生在上海浦东高桥，家里很穷，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被表弟万墨林的父亲收养。杜月笙成名后，万墨林成为杜月笙的管家和得力干将，晚年万墨林定居台湾，著有《沪上往事》一书，记述了当年的上海岁月。

　　与一般黑道人物不同，杜月笙清瘦、斯文、义气，平日总是一袭长袍，喜欢别人称他“杜先生”，堪称是民国最文雅的黑道领袖。不仅自己如此，杜月笙要求门徒也不穿流氓式的短打扮，要求说话斯文、有礼，并禁止衣冠不整者出入杜宅。

　　据上海老人讲，沪上黑道三巨头中，黄金荣贪财，张啸林善打，杜月笙会做人。杜月笙与当时的政界、商界、文化界名流都有交往，“月笙”这个名字即为国学大师章太炎所取，蒋介石和戴笠也都与杜私交甚笃。

　　1931年，杜月笙在浦东高桥建造杜家祠堂。落成典礼上，蒋介石、段祺瑞、吴佩孚、张学良等专门派人送匾，上海市长张群、淞沪警备司令熊式辉等军政要人都亲自登门祝贺。关于这次典礼的盛况，报人徐铸成在书中这样写道：“每日所开酒席，恒在千桌以上，然仍有多数来宾无法插足。车辆不敷分配，致宾客多徒步往来于浦东及高桥间。”

　　抗战期间，杜月笙出资捐款抗日，并担任红十字会副会长，还利用影响掩护、救助政府抗日人员，对抗战出力甚巨。1940年1月4日，“高陶事件”主角之一陶希圣在杜月笙帮助下，从上海乘美国胡佛号轮船到香港，脱离了汪精卫集团的控制。当时陶希圣的三个孩子还在上海，杜月笙商量派人潜往上海，与杜府管家万墨林商量，设法将孩子送往香港。

　　高宗武和陶希圣本是汪精卫信任的亲信，全程参与了汪与日本人的秘密谈判，后来他们发现汪精卫欲下水当汉奸，于是与其决裂。陶希圣之子陶恒生在《高陶事件始末》一书中说：“因为汪氏夫妇先遭高陶叛离，复为陶妻所骗。汪自己虽然没说什么，陈璧君和其他人则极为气愤。周佛海即曾扬言誓必杀之，76号的特务头子丁默邨、李士群更是恨之入骨。我们住宅附近突然多了些小贩和闲荡人物，家中佣仆言行诡异，种种迹象，显得我们姐弟三人处境相当不妙。”

　　在这种情况下，杜月笙指示万墨林妥当安排，将三个孩子安全送出上海。随后，国民党中央通讯社把高、陶带出的日汪秘密协议全文发表，将汪精卫集团卖国投降的真面目公之于众。日汪特工机关恼羞成怒，将万墨林逮入76号，严刑拷打。

　　杜月笙在香港托人带口信给76号及他们的上司，提出三条意见，供他们考虑：“大家将来总有见面的一天，你们对待墨林要留下见面之情；你们要是下墨林的手，上海的朋友全动起手来，要你们好看；铜钿么，好讲。”就这样，万墨林免遭了76号及日本宪兵队的毒手。多年以后，陶希圣在《侠士报国之义举——为万墨林先生寿》一文中盛赞杜月笙、万墨林乃当代之游侠。

　　电影中陆先生曾经说过，自己喜欢上海，爱护上海，不想让上海乱。但1949年江山易手后，他还是离开了他熟悉的上海，孑然一身去了香港。《罗曼蒂克消亡史》小说的结尾处这样写道：“他一直拖到一九四九年五月初才坐上去香港的轮船，算得上真正的末班车。没人知道他在拖什么或等什么，我想他自己也未必知道，不过是下意识的拖延。不久他就死在了香港，死前再没有值得记述的事或说过的话。他基本没再说话，这没什么可奇怪的，一切都不值一提，他终于走向自己的沉默。”

　　现实中的杜月笙也是如此。

　　杜孟往事

　　梅兰芳素有“旦角之王”之称，而孟小冬人称“须生之皇”，他们在京剧舞台上珠联璧合，在现实生活中也成就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传奇。

　　但这段罗曼蒂克的爱情，后来却因种种琐事而最终消亡，据说婚姻失败后孟小冬曾对友人说：“以后要么再不嫁人，若是再嫁，定要嫁一个跺地乱颤的。”果然，在杜月笙四姨太姚玉兰斡旋下，孟小冬住进了上海的杜公馆，1949年后随杜月笙赴香港。不过，此时的孟小冬与杜月笙虽有婚姻之实，但长期以来却没有一个应该的名分，这也成为孟小冬一个难解的心结。

　　别号“冬皇”的孟小冬在彼时的文艺圈无疑是当之无愧的女神级人物，相貌绝佳，艺术造诣极高，杜月笙也是一再追求直到晚年方才抱得美人归。这似乎和电影中曾沦落风尘且被冷落的五姨太不太符合，然而想那孟小冬一生傲岸，后来却心甘情愿侍奉于杜月笙左右，那份形影不离的专一倒是与钟欣桐扮演的小五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据《非常梅兰芳》一书记载，1950年，杜月笙一度想去法国旅居，有一次他在杜公馆掐指统计全家需办几张护照时，孟小冬当着房间里几位客人淡淡地说：“我跟着去，算丫头呢还是算女朋友呀？”杜月笙当即决定，要同孟小冬补办婚礼。

　　杜月笙的这个决定遭到大多数人的反对，因为此时的杜月笙已经病入膏肓，就连吃饭也需别人端到床前，更何况杜公馆已今非昔比，经济拮据，只能坐吃山空。但杜月笙听不进众人的劝告，执意要同孟小冬结婚，他挣扎着起床，在家里办了10桌酒席，让儿女们向孟小冬磕头见礼，改口称妈。

　　据孟小冬的弟子介绍，孟小冬只要提及与梅兰芳之间的往事，必有“结婚”这样的字眼，以梅兰芳对她“明媒正娶”为荣。从这个细节中可以看出，孟小冬对所谓名分的渴望与追求，而杜月笙在弥留之际给了她一个名分。

　　此后孟小冬以杜月笙五姨太的身份正式亮相，婚后大约一年，杜月笙在港病故。孟小冬此后过着安静、平常的生活，教票友，传余派。十多年后，孟迁居台湾，1977年在台北过世，政界名流严家淦、张群、陈立夫送了挽匾，顾祝同、王叔铭、陶希圣前往致祭，张大千书写墓碑，称得上是享尽哀荣。这是一个有别于电影的另一个“五姨太”的故事。

　　与戴笠的交往

　　《罗曼蒂克消亡史》中有一个一直没有出场的人物“戴先生”，他给电影明星吴小姐送钻戒，还让吴小姐的丈夫去云南，说那里“职位高，铜钿多，又轻松”。这位戴先生其实暗指国民政府军统局负责人戴笠，而吴小姐当然就是与戴笠同居数年之久的影星胡蝶了。

　　抗战期间，胡蝶因找戴笠帮忙从而与这位特工王结识，两人在交往中暗生情愫，戴笠为了不和胡蝶分别，就让胡蝶的丈夫潘有声去昆明经商，并发给潘当时商人梦寐以求的专员委任状和滇缅公路通行证。许多历史文章中都说戴笠霸占了胡蝶，其实从现存的一些照片和资料中，我们发现胡蝶与戴笠关系亲昵，抗战胜利后戴笠甚至准备与她正式结婚，不过一场突如其来的空难将这段罗曼蒂克化为乌有。

　　戴笠与杜月笙的关系也极为密切，淞沪抗战期间，戴笠和杜联合成立了一支抗日队伍。据《文强与忠义救国军》介绍，1937年9月4日，蒋介石命令戴笠与杜月笙合作，组建一支1万余人的部队配合正规军作战，在前线及敌后进行骚扰破坏活动，肃清汉奸间谍。这支抗日游击队被命名为苏浙别动队。

　　苏浙别动队下辖五个支队，前三个支队以帮会分子为主，第四支队由戴笠的特工人员组成，第五支队主要是苏浙沪一带的学生。别动队里有许多爱国青年，淞沪会战中他们配合主力部队在苏州河沿岸与日军激战，涌现出许多舍身炸坦克、重伤不下火线的抗日英雄。1938年1月，戴笠将这支队伍更名为忠义救国军，关于改名的缘由，戴笠曾与担任该部政治部主任的军统少将文强谈起，说这支部队成员多为杜月笙手下门徒，对传统的忠义思想比对国民革命和三民主义更容易理解和接受，因此取名“忠义救国军”。总指挥先由戴笠兼任，后由桂系将领俞作柏接任，指挥部设于安徽屯溪，下辖十个支队和一个行动总队，活动于苏浙皖三省和京沪、沪杭两条铁路沿线及长江下游一带。

　　抗战胜利后，杜月笙重回上海，这期间戴笠每次来沪都要去看杜月笙。杜月笙长女杜美如回忆，戴笠来杜公馆时，家里所有人都得关起门来待在屋里，不能出来。杜月笙抽鸦片，听到戴笠要来，会马上让佣人把烟具藏起来，大家还要帮他闻衣服，看有没有烟味，如果有赶紧喷香水，用湿毛巾擦脸，直到没有鸦片的味道。戴笠不喜欢杜月笙抽鸦片，他们的关系很奇怪，杜月笙怕戴笠，戴笠也怕杜月笙，他们都是个性很强的人。

　　据杜美如回忆：“戴笠飞机失事后，我父亲听了这个消息，一下子就不正常了。当时我们住7层楼，我父亲拉开窗子就要往下跳，不断说，完了，完了。”

　　其实杜月笙最终在上海滩彻底消亡，并不仅仅因为是戴笠之死。戴笠活着，也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