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嵩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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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华
一
2016年的夏季特别长,长得让人只有一种感觉:热。那晚,我一个人坐在嵩溪村口的石拱桥上,这座叫太平的桥。夜风裹着荷香而来,心境变得无比清凉。
嵩溪,你愿意敞开你年轻而古老的心扉,让我游离的目光在夜色里肆意地找寻吗?那一千年的往事,会在夜一般的沉默中打开吗?
过者往,来者续!
太平桥亭东西两边门楣上的题字,禅机无限……
二
此刻迎着嵩溪的风,爽气西来,我知道秋天的声音到了。前方利济桥的桥亭,这道嵩溪旧时的“村门”,就很有故事。东边的门框上方是方形构造,村人远行由此而出,寓意走四方保平安。沿着一条窄窄的石板路,我仿佛看见一代代嵩溪人匆匆的脚步唤醒了晨露,晶莹的露珠浸润着旅程,捎上村口一片幽幽的水田,让相思在阳光下的稻浪里翻滚,有怨而无憎。
总以为在外漂泊久了,有些事,有些人,可以相忘。而泥墙茅檐下的那株芭蕉,在风雨中颤抖,消磨了多少惆怅。把长长的芭蕉叶卷作别后音书,车马慢,信途远。
在嵩溪,游子回家团聚的渴望,就是桥亭西边门框上方一撇连不到底的半圆。我第一次进村,他们让我一定走西门,说是进了西门就回家团圆了。但门框的半圆究竟画不成圈,难道人生的相遇注定是无法圆满,来了要走,聚了要散?还是景依旧人已远,留一分遗憾徒唤来生?桥亭中间“宛在中央”四个字,是乡贤徐儒宗题写的。而我站在亭下相望的时候,楼上的你可会推窗回眸,赏一道风景?
我问风,风不语,送我一秋的憔悴。
三
午后阳光下的塘角里,伏在石灰地上的猫和躺在竹椅上的那位老人,同样地慵懒。等候和留守的无论是动物还是人类,注定是憧憬里期盼,凄凉中老去。
就像这幢曾经繁华的宅院,见证一个小家族200多年来的兴衰变迁,唯一不变的是不语的老墙和错落有致的马头墙。
我与它初见,是在前年一个秋深露重的日子里。看见它,我已经无法迈开脚步,感觉自己像一个失去家园的孤儿,在千里之外异乡他地,找到了唯一的亲人,江河般滔滔不绝地倾诉。
进入塘角里,要从朝东的边门进入。门外两口四四方方的池塘,一座小桥横卧其上。这池塘是两方墨池吗?池塘边上的那堵板子墙,是峰岚笔架吗?这自称塘角一隅的地方会是文人辈出的地方吗?我知道自己的思绪开始不着边际了,对自己喜爱的事物,总会想成千般美,万般好!
踏桥而过,同行的徐小丰、蒋晓锋指着正门廊道的墙体说,当年这里贴满了院试的榜单(考中秀才或太学生的喜报),但是随着时间的流淌,一张张喜报只留下一道道墨痕样的残纸。
建于乾隆末年的塘角里民居,由门楼、正屋、两侧厢房及两重厢房组成,俗称七间四居头。自乾隆末年到宣统百余年间,小小的塘角里,院试得了4位太学生和5位秀才,整个嵩溪,无出其右。书画人才,更是难以计数,最著名的当属已故中央工艺美院教授徐天许先生,目前仍有两位先生的后人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
站在天井里,仰望被晚霞染红的天际,仿佛整片天都醉了。我想:当年一定会有做文累了的黑眼睛少年,在桥上把一支箫吹得悠扬,吹得满嵩溪的燕鸣莺啼都沉寂下来;一定会有一位老秀才,携一壶浊酒,在南山上书满家国情怀,独怆然而涕下!
四
嵩溪村有1560多间老房子,弯弯曲曲的石板路把这些建于明清、民国年间的古建筑捡珠累串。我就像一个莽撞的孩子,一不留神闯进了这幅波澜不惊的水墨画卷里。黑黑的屋顶有几株不知名的野草迎风摇曳,斑驳的外墙开始脱落,如迟暮的美人容颜渐渐老去,但是风彩依旧清艳夺目。
这是一幢建于民国初年的小合院,主人王碧玙曾是清候补知县。五间两居头一暗房及东西偏院,普通的江南民居,淹没在上千间老房子里,拂尘才现!朝西的院门与南向的偏门在视线中划出一角,院内一株芭蕉探出三两张叶片,犹抱琵琶半遮面,任凭来客放飞思绪,尽情想象。进了院门坐北朝南的一幢合院略显气势,两层楼房体现了古宅的风貌,正厅居中,门对南墙,门前内院留足了空间,一方小池蓄满了水也蓄存了灵气。以前堆放杂物的暗房已被第四代女主人改成茶室,门框上置一匾,上书“小楼夜雨”。小楼、夜雨、孤灯、读书人,我仿佛看见一代又一代王姓家族的子弟,挑灯苦读;一位又一位王姓男儿,离开这方生养的土地,把满腹经伦、满腔热血、满身正气,投身到毕生追求的事业中去!
每一次我陪客人到嵩溪,都要请他们到这幢老宅停留,每一次给客人讲解这个家族故事的时候,自己也得到了鼓励与鞭策!
村人邵陆甫曾告诉我,王姓人家自康熙年间从郑宅迁徙而来,属于迟到的嵩溪人,但他们办私塾、做生意,人才辈出,在全村17家姓氏中,一枝独秀。他们开办了浦江第一家烟草公司、第一家电力公司,石灰厂在村里规模也最大,一窑可出石灰3500担,另外的石灰厂一窑只在1500担到2000担之间。
而真正让我仰望的是王迎生、王菊生、王郁生、王录生王门四兄弟,他们在堂祖父王恭南的管教下,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学成后在各自从事的领域取得了不凡的业绩。
王迎生1924年毕业于浙江省高等工业学校电机工程系,为勘探和建设我国水电工程,足迹遍及全国各地,为我国的电力事业发展贡献了一生。
王菊生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机械系,曾任国民党唯一机械化部队机械厂总工程师,抗战胜利后,以盟军驻日代表之职,负责厂矿、交通、船舶等机械工程的审核验收。
王郁生,黄埔军校第22期毕业,早年戎马生涯,抗战结束后,又入读香港新亚书院,毕业后在邵氏电影公司任编剧,创作的电影《画皮》最为轰动,上世纪70年代在国内外公开放映。现移居加拿大,晚年以书酒自娱,藏书万卷!
王录生,毕业于中南财经学院,长期在贵州省工作,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改变农村贫困落后面貌上,胡锦涛任贵州省委书记时,他是贵州省政协副主席。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王门四兄弟的背影和他们留下的足迹,一定会激励更多嵩溪人前行的步伐。聆听陆甫介绍王姓家族其他的一些轶事,我不禁想一个家族的长盛不衰,内因是什么?
陆甫带我到偏门前,指着门框上方篆书写的“规行矩步”四个字说:“这是他们的家训精髓,为什么要写在偏门上,是告诫子孙做人做事要堂堂正正,不走偏门不做偏事。”
我恍然大悟,家训家规,敬之守之,如山巍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