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二个爸爸
○王秋珍
18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他。秃顶,大眼袋,还有一个大肚子。
我没来由地害怕他。他嗓门很大,似乎总有很多道理能讲。听说,他退休前是某大型国企的工会主席。他退休后最爱搓麻将,整天待在村老年协会。这样的他,让我少了亲近的勇气。
16年前,我儿子2岁。假期去他那儿,他忙着买菜炒菜,每个盘子的菜都堆得像小山一样。只有5个人,他却做了10个人也吃不完的菜。告诉他烧多了浪费,吃撑了对身体不好,他笑笑,依旧我行我素。他做的鱼总喜欢加糖。在杭州工作几十年,他习惯了吃甜的鱼。他特意把鱼放在我面前。我动了一筷,就不再吃了。从此,厨房里的白糖消失了。
14年前,每天都有老人来家里找他。村里的沙场要卖沙,他是老年协会会长,负责安排和登记等事务。老人们叨叨着,沙子卖了几车,发生了什么小插曲,往往能说上很久,他总是很认真地听着,记着。有时闹出不愉快的事情,他要出面解决。有几次,他在厨房忙碌,拿着锅铲听老人说事,把菜烧成了煤块。老年协会琐事多,他亲力亲为,贴钱贴力气,却乐呵呵的不嫌麻烦。
12年前,有人找到他,说是他儿子的同学,向他借钱说要造房子,他二话没说,把钱掏给了人家。过了几天,那人又上门去,他把辛苦积攒的钱都给了对方。这期间,他儿子给他电话,告诉他,人家是不靠谱的人,不能借。他没听,觉得有困难肯定是要帮的。后来,那人为躲债玩失踪了。他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懊恼,虽然他的日子过得并不宽裕,家里的电风扇还是从这屋搬到那屋地用。每有乞丐上门,他总是给钱给物。有一次,他给了人家50元,那人一感动,“扑通”跪下了,他心头一热,又掏给人家50元。
5年前,村里要做村谱,他又是牵头人。为了求真求实,他跑遍了全村的每一家,查资料,核实记录,催照片,打长途电话,忙碌得没空喝水。他的楷书方方正正,如群蚁排衙。一张长长的白纸上,是他一手绘写的图文,像一棵根系发达的树,长出很多枝丫,只是那些枝丫是逐层分布的。“谁是严家第几代孙。一看就很清楚。”他很是自豪地说。他还给我儿子取了个辈分名,叫大盛。我儿子说这名好,有齐天大圣的气派。他乐了,两只眼袋似乎变小了。村谱非常厚重,红红的封面,装在红红的匣子里,他很郑重地交给我儿子,仿佛完成了一个历史使命。
2016年的深秋,我照例给他买了冬衣。以前,每次他都会说,衣服很多,不用买。然后,高兴地接过,很听话地试穿给我们看。可是,这次,他说:“别买了,都烧烧掉的。”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84岁了,还是个癌症患者。一知道病情,他就嘱咐我们谁也不要告诉,他不希望打扰别人。他一个人跑杭州医院,一个人和疾病默默抗争。他像个勇士,像个老革命,在突然而至的厄运面前,泰然处之。他依然在为老年协会奔波做事,依然为家里操心忙碌,依然要烧上一大桌子菜迎接他的儿子女儿们。
前段时间,东阳电视台播出了《作家老师王秋珍》专题。他看了非常高兴,非要给我一个红包。我怎么也不同意。他拉下脸来,做出很生气的样子。直到我同意收下,他才放下心来问:“电视里放了这么久,需要你自己出钱吗?”得知不用的回答,他更加高兴了,连连说:“再接再厉,再接再厉。”
他,是我儿子的爷爷,我的第二个爸爸。如果我有一个许愿瓶,我会请求神奇的瓶子赐给他健健康康的身体,让他给这个世界和他的家人留下更多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