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军功章
○应红枫
父亲当兵时,干过两个兵种:先是在鱼雷快艇上当海军,后来被抽调出去,为鱼雷快艇开挖隐蔽的洞库。父亲当兵那阵子,中国正是“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时代。父亲跟随部队开山凿洞挖坑道,成为了不折不扣的坑道兵。
在工程兵序列中,坑道兵是最辛苦的。那个时候,没有现在那样的现代化机械工程设备,开山挖洞,全靠战士们手工开凿。打一个炮眼,至少需要两个战士,一个拿稳钢钎,一个抡大锤。就这样一锤一锤打洞,然后根据作业面要求,以及岩石质地决定炮眼深度,再施放炸药放炮。
在那几年的坑道兵生涯中,父亲带头组成党员突击队,多次完成上级下达的突击任务。每每说起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父亲总是满脸的兴奋和怀念。我想在他的眼前,肯定又浮现出了年轻时的奋斗和追求,以及和他朝夕相处同甘共苦的战友们。有时父亲说着说着,便会阴沉下脸色。我知道,父亲干坑道兵那些年,什么苦活、累活、脏活都干过,但那都不算什么,最凶险的是排哑炮。父亲说有一年冬天,他和战友们在某军事前沿开挖战备坑道,上级传达军部要求,务必赶在新年前完工。于是大家夜以继日加班加点,加紧开凿岩坡。那天傍晚,大家打完炮眼后装填炸药放炮,但是三号炮眼迟迟未见炸响。大家不敢贸然上前,约摸过了快半个小时,有个战士忍不住匍匐着前去处理哑炮。直到那个战士来到炮位前,那炮依然是哑的;那战士站起来准备处理时,那炮还是哑的;那战士拿出工具处理那哑炮时,那炮还是哑的;但就在大家悬着的心快要放下时,那哑炮却突然炸响了……由于要加快工程进度,装填了加倍的药量,那位战士被扒拉出来时,已经被炸成碎片,连个完整的人形都见不着。那一次,他们按上级要求完成了战备坑道任务,荣立了集体二等功,大家把亮闪闪的军功章,掩埋在了那位战士的墓前。
打坑道,除了用钢钎、锤子等原始的方法开凿毛洞以后,自然还要用水泥把洞顶周边涂抹平整,把混凝土一桶一桶地递到坑道的顶上去,这个活是最耗体力的。父亲是党员突击队骨干,累活重活每次总是抢在前面,哪怕累得两腿肿胀、满嘴血泡,父亲也从不吭声。父亲从部队回来的这些年,随着年岁渐老,当兵落下的各种病痛不断地折磨着他。
母亲告诉我,父亲当兵时,一次在某沿海地区执行任务,原定一年半的工程量,因战备需要须提前半年完成。父亲和战友们又开始连轴转,他们没有半句怨言,战士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战备任务。就在那一次,连续三天三夜的混凝土浇筑施工,让父亲在工程快结束时,累得休克昏迷了。在当地医院抢救无果后,父亲被紧急转送到上级医院。父亲在昏迷了四天五夜后,终于幸运地从鬼门关边捡回了一条命。
父亲退伍回来时,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就是那几枚亮闪闪的军功章。那时没有退伍安置费,父亲回到家乡,依然是一个农民。
上一次回去探望父亲,面对那几块陈旧褪色的军功章,我问父亲值得吗?父亲严肃地看着我说:当然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