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运河流水
○孙昌建
2013年9月8日上午,我在家里打开一只柜子,很盲目又很有目的地从一大堆纸页中找出了一本油印诗集,这本诗集的名字叫《古运河流水》,打印时间是1984年。一个小时后,我在微信上说了这样一句话:我终于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孩子。
我为什么要找这个失散多年的孩子?因为我要以此证明我和大运河的一种诗歌关系;因为我知道有这样一本油印诗集的存在,但我已经记不清到底是哪一年问世的。一度我以为是1985或1986年,但是现在可以确认了,确认在那个年代,我就用诗歌和大运河发生了关系。那时我学习写诗已经有四五年了,正在思考一个问题,我的诗歌的根在哪里?一度,我把大运河当作自己的根。准确地说,正如这油印诗集的名字一样,那时我是把运河称之为古运河的。事实上这条河曾是我生活的一个部分。
20世纪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的时候,我在杭州文一路上读书,那时的文一文二和文三路,靠西的大部分都还是鱼塘和桑树地,那时我们的物质和精神生活就是在运河边才得以完成的。比如,运河边的卖鱼桥有书店、电影院和浴室,我曾经骗一个爱洗冷水澡爱秀肌肉的同学说,卖鱼桥浴室有美院的老师在裸体写生,因为这个同学想做大卫一类的人物所以上了我的当。我记得孙道临配音的《王子复仇记》是在浙麻的礼堂里看到的。我想说的是,一个喜欢文学的大学生,在那最为关键的几年里,是从运河边汲取到营养的,这就是我的流水,我的记忆。包括后来我认识了住在拱宸桥某学校宿舍里的诗人赵健雄老师,当时他是《草原》杂志北中国诗卷的诗歌编辑。那时天南海北的朋友去他那里做客,往往是要到第二天或要临走的时候才感叹,天啊!这眼前的就是著名的大运河吗?是啊,不管它的流水是混浊还是清澈,这就是我们的运河啊。而且因为我们太熟悉它了,反而不会发出这样的感慨。是啊,运河边的这些码头和市场,曾经以一种怪异的方式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比如卖鱼桥的市场不卖鱼,正如米市巷也不卖米一样,那卖鱼桥卖的却是皮夹克。当我穿行在地下一层的皮夹克市场时,我感觉自己像穿了铠甲的鱼……
而差不多在我人到中年的时候,我有时会偶尔在拱宸桥或是哪一座桥上发呆,当高挂着国旗,船舷边晾着咸鱼的船只从远处驶来的时候,我会呆呆地看上一阵子。有一度我也很诧异,这河里竟然还能跑船,且还是装满了煤和黄沙等,尤其是看着那被风和岁月吹得有点褪了色的国旗,以及船舱外散放着的几株青菜时,我会觉得很是亲切。为什么?因为这是我能感受得到的大运河以及河上的生活。于是我不仅把它拍入照片,还断断续续地写进小说和剧本的草稿里。我曾经虚构过一些关于运河的人和事,我知道因为真实的强大,可以让我的虚构也有一席之地。正如我今天也还在写着运河的诗,这是一种延续,正如运河的流水一样,正如我写于1984年的那首诗——
古运河流水
就从那天你去洗衣服
纽扣同眼睛一起掉进了河里
肥皂盒也随吱嘎吱嘎的桨声漂去
就从那天起,肥皂不香了
纽扣也扣不住你,你心里慌兮兮
你不知道河里有个隋炀帝
就躲在你的肥皂盒里
河水一天天地流走
船已经不开过去
公路上吹来的灰尘
又给土墙里的外婆添了几丝年纪
她眯着眼睛一天到晚看太阳
外婆以前也是个宫女
头发像霉干菜那样
又黑又长又香
扯一根绕在手里
船就可以开到天上去
接多少妈妈从月亮上下来洗衣服
洗在吱嘎吱嘎的运河里
运河的流水一直流进了你的眼睛里
等龙船来时,你的
纽扣就变成了星星
太阳就变成了烧饼
隋炀帝就看中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