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阿瑞哥
○陈慈林
打开微信,收到老家表兄发来的语音信息,说阿瑞哥去世了,病重之际还曾经提到我,如果我有机会回老家,他愿意陪我去阿瑞哥坟前拜祭。
我眼前就浮现阿瑞哥往昔的面容,回忆起我童年时与他交往的点滴。阿瑞哥是盲人,比我大十来岁,父母双亡,与60多岁的奶奶相依为命。听村里老人说,他生下来时眼睛是好的,2岁多一点时,害了眼病,没及时医,就失明了。
我们那里眼睛失明的人,唯一的出路是去学算命,敲着小锣到处骗人。阿瑞哥不想骗人,于是在大伙帮助下,买了一架用脚踏的轧棉花机器,靠帮乡邻轧棉花养活自己和奶奶。
不分阴晴雨雪,阿瑞哥从早上开始踏机器,只要有活干,他就没有作息时间的概念,踏到肚子饿了吃饭,累得没力气了才休息。他的眼睛看不见,但心思灵敏,那时家里没有电视机和收音机,他最大的乐趣就是边轧棉花边听墙上的有线广播,最喜欢听的是长篇评书节目。
天热蚊子多时,他就不再做夜工,坐在门前的白地上给乘凉的乡邻们讲从广播里听来的故事。他绘声绘色地讲述常常吸引一大群听众,我当然也是其中之一了。许多人都说他其实应该去学说书。
我10岁那年,离我们家六七里地的杨村来了一个流浪盲艺人,在说长篇评书《说岳全传》,阿瑞哥想去听书。但这段路对失明的阿瑞哥可谓漫漫长途,他让我每晚把他带到那里听书,我的听书钱归他付,这对从小喜欢听书的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
于是每晚我牵着阿瑞哥的手,把他领到书场。有一段路很不好走,一边是河,另一边是水田,中途还要过一条小河上的小桥。为了安全,我母亲帮我借来了一只手电筒。一个多月时间里,我们风雨无阻,成了书场里最忠实的听众。我想阿瑞哥可能是想从这位说书先生这里偷艺,才这样投入的吧?
那天的书说到了奸相秦桧蛊惑皇帝赵构,以十二道金牌召回即将直捣黄龙府的岳飞……突然间狂风大作,一场暴雨不期而至,说书被迫中断,听众们纷纷回家。我们没雨具,出了门口,手电筒的电珠又突然爆了,周围变得伸手不见五指,我吓得哭了起来,一步也不敢再走了。此时的阿瑞哥出奇的冷静,他让我不要哭,说他会把我背回家。我的任务是给他带路,怎么能让他背我回去?
阿瑞哥不由分说,一把将我驮在背上,平稳地开始走路。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在他背上一动也不敢动,突然一道闪电,只见他稳稳地走在那小桥上,我索性闭上了眼睛。第二天,我由阿瑞哥背回家成了村里人的头条新闻。
不久后发生的“文革”打破了阿瑞哥的说书梦,阿瑞哥后来娶了同样是盲人的妻子,生下了两个眼睛很好的儿子,其中一个还当了兵。
一晃眼40多年过去了,有一天到老家遇见阿瑞哥,我要大家别说我是谁,看阿瑞哥是否还能猜出我?谁知我一说话,阿瑞哥就说,别看你口音南腔北调的,还记得当年趴在我背上吓得哭吗?一句话惹得大伙哈哈大笑。
阿瑞哥是平凡人,但愿我的这篇拙文能为他留下曾经存在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