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红枫

　　一场纷纷扬扬的飘雪，如约而至。冬的气息步步紧逼，让人无处逃遁。而划过指尖的时光，告诉我们，在遇见下一个春天时，我们又将在自己走过的脚印里，沉淀下些许值得记忆的片段。

　　岁月轮回，一个季节的结束，总是昭示着另一个季节的开始。我们站在除夕之夜等待新年的钟声，等待父亲那份压岁的红包，还有母亲从箱子里变戏法似的翻出来的新棉袄。除夕，是母亲手中的那一盆腊肉，是父亲点燃的那一串鞭炮，是村头迎娶新娘嘹亮的唢呐，是和邻居伙伴满院子乱跑的一阵阵嬉闹……故土的琐碎是我最柔软的伤痛，无论多少个寒暑，都无法风化我内心的向往。我总是会把故土的人和事，无时不刻揣在我的心里，捧在我的手里，如同捧着母亲分给我的那一小盘香甜的除夕腊肉。

　　故土的除夕是对远方的召唤，哪怕再寒冷的冬天也会让人热血沸腾。你可以不去理会那些已经吃腻的海鲜，但是母亲的桂花年糕是最后上桌的保留节目，让我无法拒绝。除夕之夜，再简陋的渔农家庭也会有一壶温热的自酿米酒，听那些渔家汉子们兴奋的吆喝和猜拳声，一浪高过一浪，已经完全淹没了一整年辛苦的劳作，甚至因劳作而在身上留下的伤痕。

　　那便是我的故土，在东海岸线舟山群岛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我的故乡在海岛，一个碧波荡漾、浪声悠扬的地方，一个酷暑寒冬都会温暖滋养着我血脉的地方，那方水土便是我一出生就被乡邻们捧在手里的故乡。从我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再到青涩少年，那座老式四合院里的每一次除夕，都成为了被我写在手心里的温暖记忆！

　　我曾经居住的那一方村落，其实并不大，骑着自行车绕一圈，大概用不了十几分钟。记得那一次除夕，难得下了一场大雪，吃过晚饭，约了小村里几个邻居伙伴，到一公里外的小镇商店，每人用压岁钱买了各色鞭炮，回来又在院子里堆了个高高的雪人，在头上覆一个破脸盆当帽子，塞两煤球在眼窝，充当一双大眼睛。天黑下来了，那座我们亲手堆起的雪人，已经被鞭炮炸得千疮百孔，小院里的雪地上，也纷纷扬扬地飘满了鞭炮的碎屑，红彤彤的一片。村子里的鞭炮声断断续续地响着，而小伙伴们虽然已经“弹尽粮绝”，但除夕晶莹的雪地和各家窗户的灯光映照着我们，使我们的心里没有一点黑夜的感觉。夜深了，小院里的灯光开始微弱下来。黑暗中，我一个趔趄滑倒在雪地上，滚了一身的雪沫泥水。正在不知所措间，一个高大而熟悉的身影伸出手来，把我从泥水坑里拉起。是父亲，他一直默默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看着我们，却并没有来打扰我们疯玩。

　　那一年，我们一家随着父亲工作调动而迁徙，然后我外出求学、工作，等我再次回到我的小院时，已经是相隔将近十年之后一个飘着小雪花的除夕了。虽然常常惦念，那一方平矮的故居，那里曾经满满地堆叠过我年少的时光，那一间摆放着我的一张矮床的斗室，窗外是否依然嘹亮着渔港的汽笛和号子的声音？

　　迎着星星点点的雪花，我怀着新年的心情重又踏上这座阔别经年的岛屿，沿途的风景让我感受到了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气息。车窗外掠过的，不再是破旧的民居和棚屋，泥泞的乡间小路，已被平坦的水泥大道所替代。成排漂亮的各式小楼，如同受阅的队伍伫立在道路两侧。极目远眺，青山依旧，绿水萦绕，我记忆中的那几棵小小的冬青树，已经长成了一片茂密的绿荫，坚守在故土丰腴的田野上。

　　在那座打我记事起就得到大家呵护关怀的小院里，我受到了贵宾般的接待，堂叔和邻居们忙不迭地给我倒茶搬椅子。他们为我端上一盆冒着热气的家乡井水，用一块崭新的毛巾，为我洗去了一身的风尘，让我感到那一次除夕的雪地，顿时变得如此温暖。

　　而今的父亲，已经佝偻腰背，母亲也早已白发满头，那些记忆犹新的除夕，已然珍藏成心底的一页页日记，让我不停地咀嚼和回味。我站在烟花璀璨的都市回望，我的乡村和很多离乡人一样，是我栽种着怀念的地方。每逢除夕，或者假期，我总会再次回到我那平矮的故居，去看望我年迈的父母，去问候我亲切的乡邻，去捧一捧故乡的泥土，和融化在了泥土里的关于除夕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