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诗经表达方式
■王珍
爸爸边唱边从我身边飘过。
我问爸爸,你心情好吗?
爸爸说,不好啊。
我说不好怎么还唱歌呢?
爸爸说,是啊,我唱的是悲歌。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我的脑海里立马跳出《乐府诗集·杂曲歌辞·悲歌》中的两句诗。一位思乡不得归的游子,拦腰斩断了许多乱麻般的情绪,诗歌开头不叙事,也不写景,劈头盖脑就来了一句惊心动魄的“悲歌可以当泣”。我曾经不止一次地被这位悲歌者打动过,我看到了诗句背后数不清的哭泣。伤心之极,才以放声悲歌代替了哭泣……
而爸爸的一句“悲歌”,也让我看到了他内心深处极度的冷清落寞和无解的郁闷。在这之前,我一直认为爸爸是个成功人士,因为他完好地实现了“棍棒底下出孝子”的预期目标。其实,我所能做到的这份孝也是很浮于表层的,和深入内心的距离隔着千山万水。而我对爸爸的认识也一直停留在了从前。一直认定爸爸说话方式走的就是简单粗暴路线。
朝夕相处久了,发现老爸其实是个很文艺范儿的人,说话相当弯弯曲曲,很诗经。有一次,爸爸语气肯定地对我说,“你不好好吃饭,吃那么多零食,你是富二代!”不显山露水,夸了自己,却一点不像吹牛。这水平!
爸爸是个非常重口味的人,对我烧的菜,他在心里早就定义为“没有盐”。一般情况下,爸爸会比较温婉地提醒一句,这个汤要是有点咸滋滋的就好喝了。点到为止。有一天,在餐桌上爸爸一边挟了一筷菜,一边笑眯眯地说,不放盐的人是野人,因为从前盐还没有被发明出来。哈,这一砖拍得够狠!屡教不改的后果竟被爸爸直接骂成野人。这么温文尔雅,这么文明地骂人,你会吗?
吃东西,爸爸从来不直截了当地挑剔,他说:“这种鸡翅我们月月(爸爸的孙女)最喜欢吃了。”表示这东西好吃,他喜欢;他说:“侬吃。”很客气地推让,表示这玩艺儿不咋的,婉拒。婉约不?含蓄不?
有一阵子,爸爸和妈妈天天追剧《木兰妈妈》,常常看得有说有笑的,引起了我的关注,于是也加入到他们的观剧阵营。剧中有个患老年痴呆症的爷爷,非常搞笑,他对眼下事情的认知都混沌不清,只心心念念地记得早年间当兵的岁月,整天吵吵着说他自己是一个兵。他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大坑,说是部队的防御工事,并趴在里面怎么都拽不出来,说他还没有接到撤退的命令。有一天深更半夜,已随孙女木兰嫁出去的老爷爷一个人跑回了自家院子中,说伤员们正在休息,他要在这里站岗。木兰没有办法只能陪着爷爷冻了一晚上……
就在我们笑得前仰后合的时候,爸爸一个人悄悄地走开了。等我发现时,爸爸正一个人闷声不响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黯然神伤。我说,爸爸你怎么不看电视啦?爸爸很愤怒地说,这是什么作家!故意把老年人写得这么差,污蔑老人!仿佛那爷爷就是照着爸爸的影子写的。爸爸的细腻和敏于感受直接就是诗人的神经做的主导,一不小心就会受伤呵。
有时,爸爸会神情凝重地说自己的头像被劈开一样痛,开始几次直接把我吓得惊慌失措。慢慢地我才明白,这是爸爸求关注的方式。爸爸时常把“我们老年人”挂在嘴上,其实并不是表示服老,而是相当于现在的中青年人自恋地自称“宝宝”,属于那种撒娇类的情绪。
曾经看到网上有篇文章,说要像对待领导一样对待父亲,作者剖析自己对待领导向来谨小慎微、毕恭毕敬;而对待父亲呢,大多时间跟“恭”与“敬”相去甚远。有一天良心发现,将平日里反复为领导做着的倒茶、点烟、开车门之类琐事也照样为父亲做了一次,父亲便记住了、满足了,觉得自己幸福了……
读着很受启发——以后我要像读《诗经》一样读父母,相信父母一定会是最美的诗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