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力

　　我的故乡在浙江中部一个叫做“兰溪”的小县城，那里有数不尽的溪流和一条穿城而过的江，那条江叫兰江，被作为故乡标志性的东西。而为什么故乡叫“兰溪”而不叫“兰江”，我想是因为江总是由无数条溪流汇成的，因此叫“兰溪”更加能够描绘出这座城市的本真和像溪水一般的柔情。

　　故乡的溪流在白天是闪闪发光的，到了晚上，天上的月亮就在溪水里面闪烁着光芒。月亮的光是洁白色的，仿佛被溪水洗得越发干净了。老师们总说，月亮是在天上的，月亮所在的地方与地上隔得很远，就连飞机都要飞上老半天。但我觉得月亮其实就近在眼前，就在眼前那一湾静止的溪水中，散发着一团像雪球那样的光芒。我还可以蹲下身来看着它，有时候也能用手捧起它。当微风让水面泛起波纹来时，水中的月亮也会变幻起形状来，似乎已经与溪水融为一体。我觉得月亮是我童年时的另一个玩伴，它一定爱极了跟我玩捉迷藏的游戏，因为它时常会突然不见了身影，没多久后又会重新在溪水中闪闪发光起来。

　　印象里，故乡的月亮到了中秋节晚上会变得比以往更加白，仿佛已经被故乡的溪水洗得十分干净了。从前学过一首描写中秋的古诗，当中有两句这样写道：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如今觉得前面改成“月从今夜白”亦可，月亮之所以在今夜显得分外洁白，大概是因为它想要散发出比以往更加明亮的光芒。因为它知道此时此刻有着许许多多的游子，正行色匆匆地走在归乡的路上。故乡较之自己离开时已有了太多的变化，唯有那轮明月没有任何变化，此时倘若没有月光为他们铺满道路，那些游子怕是会迷失在归乡的路途中吧。

　　祖父健在的时候，中秋那天总会早早地往堂前的八仙桌上，放一筒纸袋包装的月饼。中秋那天，纸筒中那一个个白色的月饼，在我们看来像极了溪水中那轮洁白的月亮。于是，月亮就在中秋那天离自己更加近了，它甚至有了丝丝甜美的味道。

　　祖父去世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祖父正朝一片旷野走去，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中。当我追过去的时候，在祖父消失的地方看见一大团白色的月光，祖父好似就消失在那片月光里的。那片月光在我看来，像极了一大片湿漉漉的泪光。

　　那时候，我就知道每个人都会消逝的，但唯有那轮明月永远不会消逝。地上人们的一生就像月亮射出的一道一闪而过的光芒，于是，我又对那轮水中明月生出无限的敬意来。那轮明月，就从我童年的记忆深处一直走到现在。儿时的玩伴如今再见，已经有着参差不齐的城府和世故，有的还带着一闪而过的狡黠。唯一不变的，是一起看过的月亮，是月亮被溪水洗得发白的光芒。

　　长大后在异乡为生计奔波，故乡被分隔在远方。低头看去时，城市冰冷的水泥地上哪里还有月亮的影子？想要看它只能抬起头，看月亮原来还会变得这般费劲。离我远去的不仅是故乡，还有那轮从小看到大的月亮。城市拔地而起的万丈高楼好像要把天空戳破，月亮一定是被吓回到天空中去的，只有它的光芒从天上摔下来，摔在城市坚硬的水泥地上碎得满地都是，像极了一颗破碎的心灵。

　　一直觉得城市里的月亮好似带着一点模糊。这种模糊与月亮本身的朦胧美没有任何关系，应该说是城市的夜空造成了月亮的模糊。地面上胡乱闪烁个不停的霓虹灯，将原本清澈的银河搅得浑浊不堪，漫天的星辰变得昏昏欲睡般无精打采。自己在城市中见到的月亮，似乎总是被包裹在一层透明的阴匿里面，因此就分外怀念故乡溪水中那轮被洗得洁白的月亮。

　　乡愁是被水洗净的月光。故乡那轮明月，其实就是高悬在每一个游子心间的一盏明灯，无论走得多远，这盏灯从来没有熄灭过光芒，时刻照亮着自己归家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