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珍

　　前几天外出坐在公交车上，上来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像看见亲人一样直冲坐在车窗边位置的我来，牢牢粘住。本来以为车上有不少空位，不用我多此一举来让座，但老太太的肢体语言很明确：“你再不起来我就坐你身上！”我宁愿站着死，也不愿意双腿被人坐断。所以麻溜地站起来，虽然没有点头哈腰地说“您请坐”，但是我用实际行动做到识相了。

　　不过，那老太太并没有放过自以为无懈可击的我，继续指导我的人生趋向：“你可以到后面去坐！我跨不上那些台阶，因为我是老人啊！”见我一脸不置可否的笑，老太太表示很不爽：“怎么啦？我说错啦？我不是比你年纪大吗？做做你的姆妈也煞煞宽（杭州话：足够了）！”

　　见过得理不饶人的，没见过如此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就我这么让着你，你还怼个没完，你的良心不会痛吗？”当然，我是不会傻到说出来的，有点眼力劲儿的，就可以一眼识透，这老太太就是一不折不扣的杠精！

　　她的精力确实旺盛，一路上指指点点，抨击这个小伙子没有道德，见了老人不让座；指责那个老头儿没礼貌，不向让座的人道谢。但凡有一声半句附和的，她就更是嗓门高八度，斗志昂扬。

　　暗自庆幸自己沉得住气逃过了一劫，微笑和沉默确实是两个有效的武器：微笑能解决很多问题，沉默能避免许多问题。当一个人与你不在一个频道上时，就算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有道理，他也听不进去。而且，你说得越有道理，他就越觉得你很烦，甚至会恼羞成怒、暴跳如雷。公交车上因为没有让座而被暴打、揪头发、坐大腿之类的闹剧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熊孩子在公众场合犯浑生事受到批评责罚，一定有护犊子的声音干预：“孩子这么小，让让他不应该吗？”在大家排队的时候一个老人强行插队还理直气壮：“我们老年人理该受到照顾。”一个企业家热心捐助，受助人不但不感激反而责备：“他那么有钱才给了这么一点点太吝啬了。”这样的奇葩情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屡见不鲜了。

　　当谦让、帮助、包容都变得理所当然，当别人伸出的援手稍有迟疑不够主动快捷，就会被指责为不懂道理、没同情心、不道德、无人性的时候，就出现了一种伪善，叫道德绑架。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自以为是地站在道德高地上，貌似替老弱病残仗义执言，一副悲天悯人的柔软心肠，胡乱指责别人心地不够善良、说话不够温柔、做事不够厚道。比如有一次我爸身体不适住院检查，边上病床一个六十来岁的男人得知我爸爸有三个孩子后，问另外两个孩子为什么不来探望。我随口说了句弟弟妹妹在上班，很忙。他立马尖刻地反唇相讥：“是啊，老人的命不值钱，赚钱更重要！”

　　他这种所谓义正词严的道德批判，实际上是一种挑拨离间，是一种用孝道包装着的暴力。我当然不可能就范接受绑架，就很有耐心地对他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根本没有告诉弟弟妹妹。因为我爸只是一次体检。”

　　真的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心智健全地对什么是高尚的道德、什么是真正的善良认知清晰，有人甚至会颠倒黑白地混淆是非，硬把同情心投向所谓的弱者，强求受害方发善心。比如有位不幸的女子，她的丈夫酗酒、赌博，还常常借酒疯家暴，最后又出轨了。竟有不少“好心人”还会来劝她：“不要太咄咄逼人，好歹夫妻一场，还是原谅他一回吧。”这种毫无原则的弱者定理和滥用的同情心，与农夫救助毒蛇、东郭先生施善予恶狼有什么两样吗？

　　无论是为一己私利就随心所欲地用道德来说事，还是不分青红皂白地一味声援弱者，其实是最不道德的“道德”、最不善良的“善良”。西谚说：“这个世界，从来不缺善良，缺的是理智和克制。”善良确实是有底线、有原则、有是非的，善良一旦过了头，有可能演变成对恶的姑息纵容，这才是对善良的亵渎啊。

　　所以，我们必须心明眼亮决不被裹挟盲从为伪善的帮派体系，但也没必要刻意逃避、故意拧巴，该高尚照样高尚，该善良依然善良，这样才不会受到绑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