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子
○郑玉超
爱尔兰鳗鱼有个很怪的习惯,在生命的大部分时光里优哉游哉,做条快乐的“单身狗”。鳗鱼们躲在沙里吃虫子,根本不想尝试爱情的滋味。似乎只在某一年的秋天,才有了青春萌动,它们初试云雨后,就开始奔赴出生地马尾藻海。翌年春天到达那里,启动产子繁殖计划,任务完成后,它们安静地守候着,淡然面对生命的尾钟。它们不远万里溯流而上,只是为了腹中的鱼子薪火相传,完成隆重的生命交接。
一粒粒鱼子,一条条生命,一回回香火延续。我们熟知的黑鱼一向凶猛,可它们对鱼子的疼惜让人惊叹。产卵时,雌鱼会选隐蔽所在,甩动尾鳍,啪啪啪击打,警告它鱼勿扰。鱼子浅黄如米,颗粒分明。黑鱼虎视眈眈,会一直守护在旁。鱼子一旦孵化成小黑鱼,父母便会领着孩子们“郊”游。小黑鱼齐刷刷地甩着小尾巴,好不壮观,像是举行一场声势浩大的阅兵式。
说起黑鱼,我国著名小说家杨晓敏先生欲语还休,年少时他曾亲手捕捉过一条护子的黑鱼,足有七八斤重,不过,这没有给他带来一丝快乐。他在《垂钓的遗憾》一文中伤感地回忆道,“黑鱼冒着火花的眼睛,幽怨地叠印在我的脑海里。那目光蕴涵着母性对襁褓中儿女们的深切眷恋。”杨先生想到了鱼子刚孵化出了的小黑鱼,失去了母亲的它们将会面临多深的困苦,多大的磨难。但一切都已经成为往事,那些失去母亲呵护的幼子们也许有的遭遇不测,也许有的子子孙孙延续永长。
我感同身受。上世纪70时代,家乡河流清澈,水草丰美,鱼虾甚多,田螺慢慢悠悠踱着步,细虾透明得可以看清体内的经脉。一群阳光少年在苏北的河流间游荡,我乐在其中。
我们不仅到河里摸鱼,还专门针对黑鱼总结出一套管用的垂钓经验。我们用幼小的青蛙作为活饵,串在鱼钩上,见到黑鱼露头,我们就将鱼线轻轻甩去。黑鱼虽然凶猛,却个个憨厚,见到在水面上挣扎的小青蛙,张口就吞,结果束手就擒。我多次钓到护子的黑鱼——它们时刻看护着自己的儿女,早已瘦骨嶙峋,饥肠辘辘,哪里还顾得了辨别真伪。
多少年后的秋夜,我梦见一粒鱼子,在长满芦苇的河流中,慢慢孵化长大,甩着尾巴。伸手想去捉,却倏忽不见。我一睁眼,见月华如练,细风潜入,悬于西墙的水墨画《鲤鱼戏莲图》在柔软的光线里,清晰可辨。那鲤鱼恍然若生,鱼鳃翕动,小腹微鼓,嫩尾轻摇,吐出一串泡泡,快乐得不知要产出多少鱼子来。
仿佛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粒鱼子,在月华里随波逐浪。然而,我却无法把握我未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