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患者 做了选择
○王宗平
作为一名医生,对于手机微信中的患者,我害怕收到他们的信息,又怕长时间没有他们的音讯。直至看到他们更新的好消息,我那颗悬着的心才会落地。
第一次见到老蔡和玉柱是在五年前,一个异常闷热的午后。那时的老蔡头发有些灰白,健硕的肌肉在阳光的照射下黝黑发亮,更衬得身后的玉柱瘦小、孱弱。
因为玉柱得的是膀胱癌,一种在青年男性中极少发生的肿瘤。22岁,生活的画卷刚刚徐徐展开,却已经是第三次入院手术。所不同的是前两次都是在县里,这一次老蔡直接带玉柱来了省城的肿瘤医院。
玉柱斯斯文文、害害羞羞,老蔡则是大大咧咧、快人快语。每天的晨间查房,问得最多的就是老蔡。从他颠三倒四的叙述中,我大致梳理出了他们父子的故事。老蔡和玉柱来自湖南的一个少数民族自治县,风景秀美却也贫穷闭塞。迫于生计,老蔡和玉柱在装修队做油漆工。我轻描淡写地说,“以后接触化学品的事还是别干了,找个轻松的活,哪怕挣得少一点。”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他们父子俩文化不高,又在人生地疏的省城,上哪儿去找一份轻松的活呢?
周五上午,玉柱的最后一项检查做好了。我看着报告单,不禁皱起了眉头:CT显示没有侵犯肌肉层,但肿瘤复发急需手术是确定无疑的,问题是全切还是部分切除?
“王医生,我儿子的病到底怎么样,膀胱还能保住吗?”老蔡看我一声不吭,不禁着急起来。
“肿瘤是复发了,但也不是非全切不可,这得由你们自己定。”我把选择题交给了老蔡。
“医生你帮着选吧,俺们也不懂啊。”老蔡显得很无助。
“我们是不能替病人做决定的,只能从专业的角度介绍情况。”我的回答标准简短,甚至有些冷冰冰。然而,在做了十多年医生、眼见过几次纠纷后,任谁也免不了会杯弓蛇影。
“那谢谢医生了,俺们回去商量一下。”原本声如洪钟的老蔡垂下了头,长长地叹了口气,缓步走出了诊室。
老蔡走后,我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坐了许久。因为我清楚,全膀胱并不只是老蔡说的把膀胱整个拿掉,而是要将膀胱、前列腺和精囊一并切除。这就意味着病人不仅从此失去了性功能,还要终身挂一个尿袋在身上。这让干净明朗、还未婚未育的玉柱,如何能够接受?
接下来的几天,我时常看见老蔡在走廊尽头不断地徘徊,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烟。我劝阻了几次,当着我的面,老蔡恋恋不舍地把烟头掐灭,是5元一包的“白沙”牌。
护士碧岚告诉我,老蔡已经两天没合眼了。“这样下去,我看玉柱没事,老蔡倒要病了,这十多天都是他一个人陪的床。”碧岚的话让我想起,玉柱的母亲似乎从没有出现过,一直以来都是他们父子俩相依为命。
面对走廊尽头憔悴不堪的老蔡,我的心头有些酸楚,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说:“只要有可能还是要尽力保住膀胱,放疗虽然费钱,但生活质量有保障,何况全切也不能保证不复发啊!既然只是风险的大小,无论如何都要拼一拼。”老蔡抬起头,有些错愕地望着我,不住地说:“谢谢王医生,我们听你的,听你的……”
一周后,玉柱的手术顺利完成,可以出院了。临走的那天,父子俩特地来向我告别,而我正赶着要去手术,仓促间只留下了手机号码。
我希望老蔡和玉柱永远都不要拨通那个电话,因为没有电话就意味着岁月静好、安然无恙。或许,对于每一位出院的肿瘤患者而言,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