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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4版:人间

奇怪的火车

  ○徐安宁

  杭黄高速铁路的中间站藏在低丘缓山怀抱的富春山居图里,那里的山很清,水会跳舞,云躺在天空里会呼吸。高铁从深山间呼啸而过的时候,就像在画中添了一条银河。我的阿婆不将其称为银河,而叫它“奇怪的火车”。

  阿婆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把大半辈子都扎进她热爱的土地里,即使在酷暑也执意要去地里看看那几根可爱的番薯藤。以前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让自己活得这么辛苦,长大了我才知道这跟“辛苦”二字并无关系。对于70多年活在小村庄的阿婆来说,那可能是她唯一的乐趣。她很少出门,少到她离开县城母亲就用“出远门”来形容的地步。我第一次说带她去杭州看看的时候,她一边摆着双手一边摇头,拒绝的姿态仿佛是我在为难她让她做一件很艰难的事。

  后来,当我带她坐上前往杭州的高铁时才知道,“出远门”对她来说确实是一件很艰难的事。

  “以前的火车站不长这样。”她走得很慢,不仅是因为年岁压着她的老腿,还因为崭新的候车厅、聚集的人流、刷脸即入的检票方式……她对高铁站的一切感到新奇。我看得出她很兴奋,期待着我前几天劝她出门时描述的那些“有松鼠的西湖”“压过白素贞的雷峰塔”,然而这种兴奋中还夹杂着一些紧张。

  “我们坐这个?这是火车吧?”阿婆穿了一件浅蓝色的碎花衬衫,平时下地挖番薯的时候她可舍不得穿这么漂亮的衣裳。我帮她把座位前的小桌摆好,她便立刻从自己包里拿出水瓶放了上去,然后端端正正地坐在位子上,手紧紧捏着桌子的边缘。我告诉她高铁很平稳。她笑着点了点头,将双手移到了水杯上:“知道知道,我电视上看到过的。”

  高铁发车以后,阿婆就很少把目光留在车厢内。随着车体速度的加快,高铁已经从缓山的怀抱中脱逃,奔跑着冲向平坦的田野,跨过彩色的厂区房,最后窗外的一切都从点连成了线。阿婆不是一个话多的老人,而我也没有那么会寻找话题,我们只是安静地坐着。“我早年坐过一次火车,那个‘嘟嘟嘟’的。”她突然看向我,包着创可贴的食指指向窗外,“这个,太快了。”我问她是不是绿皮火车,她摆了摆手,嘴里念叨的全是“不记得,我不记得了”“反正就是老火车”。

  我想她明明清晰地记得当年的火车站,为什么独独忘记了最重要的火车?直到35分钟车程结束,阿婆也没有与我说太多老火车的事,只是下车以后叮嘱我:“回去我们也坐这个,挺奇怪的,怎么这么快。”

  2018年12月25日,杭黄高铁桐庐站正式投入运营,桐庐迎来了自己第一列“奇怪的火车”。我不知道是否所有像阿婆一样的老人,在第一次坐高铁时都会感觉“奇怪”,因为它与众不同的身体,因为它飞驰前进的速度,又或者因为它惊人的载客量。但是他们心里一定都有这样一列“奇怪的火车”——它曾经穿过漆皮的外衣,吃过漫天黄沙,如今却彻底改头换面,在中国地图上画出条条银河,在世界地图上创造多个高铁之最。


浙江工人日报 人间 00004 奇怪的火车 2019-11-16 2 2019年11月16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