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像春天说来就来
○王珍
一个春天被快递送进了我家。
这是前一天春山上一棵马尾松树雄枝抽新芽时的花骨朵,是春田间新萌生的一株青青艾草,是我表哥善强一杵一杵搡在石臼里的春雷样的声音,是我表嫂芬女心心念念想着念着我妈妈的芳香四溢的孝心。
艾麻糍浓缩着清新的春天气息和亲人们的深情厚意,从宁波奉化区尚田镇一个叫安岩的小山村来到杭州,依然带着些许出锅时的热乎劲儿。咬一口,温软、清香,若亲情。
每到了清明前后,春风春雨催生出一片盎然生机。坡上溪涧田塍都是各种春草春花,深深浅浅的红黄绿。其中就有艾草的身影。嫩绿的植株,锯齿状的叶片,叶子背面是绒绒的白。一撕扯叶片,有绵绵的丝,满手清香。
这是做艾麻糍和青团(奉化人叫“米鸭蛋”)必备的食材。而艾麻糍和青团是奉化人过清明节必须有的食品。也是我妈妈每到这个季节就想回老家的动力。
父母年事愈高,体力难以支撑回家的心愿,而乡愁也就成反比地愈浓了。每当这时,我的表哥表嫂就成了我妈妈最贴心的解愁人。
表哥是当地知名茶农,这个时候正是茶忙季。今年因为疫情采茶工有点难找,人手特别紧缺。但再忙,他们也不想错过对亲情的表白。特意抽出时间,全家总动员,新采了松花、艾草和荷花囡囡(奉化人对“鼠麴草”的叫法,做麻糍时加入能增加韧劲)。糯米和粳米磨成粉,搓揉成米粉团,和艾草、荷花囡囡一起放进石臼里,由我表哥亲手操棰搡百余下,做成一团碧绿如翡翠般的大青团。然后擀平、两面滚上松花粉,然后切成方块。
他们连夜做出来,只留下裁下来的零碎边角自己吃,然后立马叫顺丰悉数快递到杭州。妈妈说还是软的,都来不及道谢,先拿来吃起来。吃了一块意犹未尽,啧啧称赞:“只有这样捣臼里搡出来的才好吃!”什么手工揉搓的、机制的青团,就都入不了她的眼了。
而我更珍惜的是表哥一家那种天然、纯粹、无污染的亲情。就像他家的安岩茶场。自从前两年迁村建水库后,安岩只留下表哥家的茶场和安岩禅寺。清幽的山谷,生机盎然的有机茶园,葱翠茂盛的竹林,缀满朝霞般花朵的桃树,抽着新芽的马尾松,还有艾草、马兰头、荠菜、草子、水芹菜……绣出了遍地新绿。清澈的山涧,以及深远的梵音,构筑出一方现世难得的净土。本色得就像没有馅,甚至没有盐、糖调味,只有稻米和艾草的清香甘甜的艾麻糍。
这样一块简单的艾麻糍,在妈妈的心中,绝对不是那种只求吃饱的口粮,其中糅合着太多的情愫。妈妈一定是那种把自己心中的好东西拿出来分享的人。当年妈妈就把她从奉化带回来的艾麻糍分给我先生的家人吃,结果那些放硬了成了深墨绿色的麻糍块,被先生称之为“瓦片儿”。他的意思是这样的黛瓦充当秦砖汉瓦的赝品还行,当食物实在是相去甚远。
想来也许是我只尽了一次快递的义务,而没有更好地传递具体吃法。其实,放硬的艾麻糍被妈妈在煎锅里煎成略带焦黄色,那种绿中带黄的颜色看着就很有食欲。还可以微波加热回软。加热后,艾草香被唤醒,就像泡开一杯新茶的感觉。吃时蘸点绵白糖,温润软糯、细腻绵密的米粉甘甜,和清淡悠长的艾草香,像永远都不会过于甜腻的亲情。
当我惊喜地学着先生的口气,告诉妈妈,表哥快递过来那么大堆的“瓦片儿”,足以盖一座摩天大楼啦!妈妈满心欢喜地说,这是你表哥表嫂为我们特制的啊,很珍贵。先生则冷冷地说,这个一点不好吃。
第二天一早,妈妈煎了几块艾麻糍,和爸爸吃得津津有味、不时赞叹,并回忆他们儿时家乡那些善良勤劳能干的阿婆、阿婶、阿姆等七大姑八大姨。瞬间昔日重来,幸福满满的。
不知是受到感染还是受香气所诱,先生也试着夹了一块吃,一反常态,说,香,好吃!当晚,吃过晚饭不久,我听见先生咀嚼的“叭叽”声,问他吃啥,他举起早上吃剩的一块艾麻糍说,真香!不知不觉间,他为艾麻糍恢复了名誉,还成了真香定律的原创者!
和父母一起生活久了,先生的口味也在被俘虏和收编。我相信,这其中一定有亲情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