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潇

　　海飞长篇小说《风尘里》，是历史恢弘的河里被拾起的一粒沙。这粒沙，是一个人间的缩影，一面世界的镜子。海飞笔下，风尘里凝炼着那些远得摸不着边，又近得就藏在街头人气儿里的真和假。

　　这个被海飞虚构的世界里，大多数人为假象所蒙蔽却不自知。郑太傅和阿苏精心策划出绚烂的死亡，蒙昧的人们便相信了；小铜锣和鬼脚遁师，区伯和掌鞭人，风流帝王和操盘者，这些人表象之下是权力，是保护，是难说正义还是邪恶的谎言。

　　而另一面，风尘里雾蒙蒙的街头，也遍地真相。我们默认“真的”就等于“好的”，盯住自己抓到的真相，而无视其他的一切，不假思索地把另一边视作“坏的”。锦衣卫程青就钻入了这个牛角尖。他一心要缉拿屡屡帮囚犯越狱的遁师田小七，每年追缉未成，他甚至会在掌心用香灰烙下一小黑点，以此为耻——俨然是正义的斗士，却未曾探究过那所谓的“错误”的本质。

　　真相不是一枚简单的硬币，它是复杂多面的，人的选择因此难辨好坏。比如无恙，她是田小七痛恨的仇敌的子嗣，也是国家的祸患，但杀了这个帮助他、热爱他的女人，对田小七来说，就是对的吗？郑贵妃，既为大明的宠妃，又恰是敌国的遗子，于她而言，又该如何站队，才算是正确？面对正义的审判，我们通常选择相信真相，但立于风尘里，左右两边都是真相，你又该怎么选择？

　　海飞用绣春刀的寒光反射出一个复杂的世界。

　　沉浮江湖间，我们所谓的正误，也许就是一套在历史的河的流逝中慢慢摸索的理论。从久得看不清的过去，人类开始群居发源，那河水流逝着，形成共同的规则和观念。在坊间街头，在风尘里众生的群像里，我们看到价值观抽芽，竞争，生长。

　　处在风尘里，究竟该以何去看世界？以他人？以自我？乱世中理想的状态，我以为，是无恙那般的。出生于暴虐，生活于巷陌，她市侩，精明，但同时她又那样炽热，独立。的确，她随其流而扬其波，但她却扬出了不同，扬起了自己的姿态，她谨慎地选择信任，然后坚定地以此处事。她本是恶的女儿，却化为善的信使。

　　而被这样的无恙深爱的田小七，也同样处在一种极妙的境界里。他是街头的流氓，又是能随心遁世的智者。

　　末尾之时，他再次面对仇敌之女——面对无恙。杀不杀？锦衣卫问。作者没有给出答案。我们不妨自己设想。田小七的准则是正义。他觉得正义的，不管是犯了法的劫狱，还是会丢命的任务和身份，他都会放手去干。这样一个田小七，就算是父辈的血仇，也不会干扰他的“正义”。所以，我想，他大概会抬起头，对上那双眼睛，然后摇头，微笑着走出酒馆。

　　当然，这个结尾不过是我的想象罢了，真实的风尘里，迷雾永不落下。

　　万历年间的旧事静静地埋没，留下一个似曾相识的现世。而历史的看官们，则在风尘里这面镜子中，寻找着自己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