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英瑛

　　清晨，婆婆醒来，长叹一声，跟我说：昨天晚上我做梦，又开了一夜的船。

　　婆婆总是忘不了她的旧业。在20年之前，公公婆婆开了一艘运输船，以此为家计。当然，开船是个辛苦营生，特别是晚上，船不能停驶，总要有一人把舵，夫妻二人只能轮番睡觉。婆婆说那时候常常缺少睡眠。她天性开朗乐观，到晚年睡眠依然很好，一沾枕头就能睡着，这让我好生羡慕。她常做梦，醒来后会跟我讲做了什么梦，她做的最多的梦，就是在辛苦开船。尽管婆婆已经离开水上生活许多年，但是20年的营生总让她忘不掉。都说梦是潜意识的反映，我问她是否怀念当年的生涯。婆婆摇头说：怕了，怕了，你不知道有多苦。夏天在船舱里毫无遮挡，活活晒脱一层皮；冬天撑起结满冰的篙子，手上也要撕下一层皮。

　　在陆路运输不太方便的年代，人们习惯了在河道里用船行走。上世纪90年代，一船石头，从湖州长兴的矿上运到大上海，可以得到好几百元的报酬。对于种田为生的乡下人来说，这是一大桶金。婆婆说：“我刚嫁过来时，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生产队里的领导说可以开船谋生，我们弄了一条小船来开。几年以后，小船换成了大船，就开始有点赚头了。刚买大船欠下10万元的高利贷。除了没日没夜地开船跑运输，我的脑子里再没别的。”老公常跟我讲父母缺失的童年和少年。他说从上初一起就一个人在家里读书，没人照管他。他一个月才能见到一次父母，有一次出水痘发高烧，他躺在家里以为自己不行了，婆婆碰巧回来了才没事。听得我眼泪汪汪。老公的生活自理能力非常强，就是做留守儿童的时候锻炼出来的。

　　婆婆跟我说开船的艰辛往事。有一次船开进了太湖，风浪大起，不辨方向，他们的船就在茫茫太湖里打转，整整开了一天一夜，总算开出了太湖。那次生死攸关的经历，用婆婆的话说就是“简直拿命在搏”。两位乡下老人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却是跑码头见过世面的人。

　　公公婆婆生养了老公和他的哥哥两个儿子。哥哥上学时爱调皮捣蛋，初中毕业后就跟着父母开船了。后来结婚，子承父业开了一条大船。几年前不再开船，在镇上开了一家面馆，生意兴隆，倒也悠然自得。老公从小就不爱船上生活，用功读书考上大学，谋得一份自己喜爱的工作。老人们半辈子在船上操劳，如今孩子们都大了，小家庭的日子也都平和安逸，老人们是时候享享清福了。

　　但愿婆婆以后不要再做开船的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