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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3版:人间

吊毛猪

  ○陈甭

  “吊毛猪”是我们当地人的一句土话,说白了就是卖生猪。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几乎家家户户常年都养一两头猪,养大了卖给国家,得个几十块钱,在当年这算是一笔大收入了。

  猪养到一百三四十斤就可以出栏了,挑个吊毛猪的日子,父母亲就会早早起来准备。母亲为猪烧了一顿丰盛的早餐,算是给养了年把的猪送个终,猪养久了也是有感情的。当然,母亲像所有主妇一样,也是有点小心思的,想让猪吃个饱,增加点重量,好多卖点钱。

  父亲默默地整理好装猪的工具和手拉车。装猪的工具是个粗砺的木架子,厚厚的木板上两边各钉着一排栏杆,像一架古代的刑具,中间空空荡荡的,正好把四脚朝天的猪紧紧卡在里面,让它动弹不得。叔叔伯伯们会过来帮忙,把拼死挣扎的猪七手八脚地抬上手拉车。那些山高路远、没有手拉车的农户,会派两个壮劳力把猪直接抬到吊毛场去。

  小孩子喜欢凑热闹,我有时会死缠着父母带我一起去,嘴上说是想看看吊毛场热闹的场面,心里实际盘算着万一猪卖出个好价钱,父母一高兴,说不定会给我买个肉包子或买根油条之类的好东西解解馋的。

  吊毛场就是生猪收购站,是食品公司一个收购生猪的站点。农民们都想早点把猪卖掉,很早就到了吊毛场,因为时间耽搁长了,生怕猪会拉屎拉尿,这样会减轻猪的重量。吊毛场是农村最凌乱嘈杂的地方,猪大概也知道自己末日来临,绝望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我觉得做猪真是可怜。

  跟父母去吊毛场多了,我也看出点名堂来了。那时物价很稳定,毛猪的单价也是固定不变的,猪的价钱主要看重量和折头。听大人说,折头就是出肉率,表示猪的质量,同样重量,折头高表示质量好,价钱就卖得高。农民们心里就一心想着猪的斤两能重一点,折头能打高一点。

  平时不抽烟的卖主也会买一包好一点的烟,赔着笑脸地分给过磅秤或是定级的人,说些好话,套点近乎,不捡点便宜至少也不至于吃亏。过磅秤的时候,户主常常会与工作人员把秤砣拨过来拨过去,像拉锯一样,看得我心里暗暗发笑。

  如果你恰好与定级的人是亲眷,或者是亲眷的亲眷,有人会拎了只鸡或鸭上门去拜访,满脸堆笑地说些好话,希望折头打得高一点,一直要等到亲眷十分肯定地表示“有数了、有数了”后才放心回来。

  如果定级的人是亲眷的亲眷,还要麻烦亲眷陪着去卖猪,在过磅、定级时使一个眼色,或微微点下头,定级的人就会心照不宣、心领神会。与吊毛场的工作人员有点沾亲带故的,心里会更踏实一点,总觉得会得到一些好处。有人说是自己的亲眷还是亲眷的亲眷是会有些区别的,但好处、区别有多少,谁也说不清楚。

  定级是个技术活,不是一般的人能干得了的。这些人原先都是一把杀猪的好手,而且要有师傅专门带教几年,后来多数也成为公社食品站的小头头了。

  定级的人像个看相佬一样,见多识广,目光贼精,定级时按按猪脊背,摸摸猪肚皮,拉拉猪尾巴,甚至在猪屁股踢上几脚,就能判定这猪值几等几级。听说看似随便踢几脚,也是有名堂的,一是看猪的灵敏度,表示猪是否健壮;二是猪一受刺激就会拉屎拉尿,斤两就减轻了。那些病猪、残疾猪或者阉割后喂肥的公猪、母猪等,定级的瞄上一眼就能识破,噎得卖主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最后,定级的人就会拿出一把大大的剪刀,在猪屁股毛多的地方横竖剪上几刀,打上一个已检验的记号,卖主也就数着钱走了。

  听说有位邻居事先曾送了一只老母鸡给定级的人,卖了猪以后,那个定级的亲眷买了同样价值的补品送了回来,说我们定级也是有规矩的,破不得。


浙江工人日报 人间 00003 吊毛猪 2020-08-22 2 2020年08月22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