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丽宏

　　假如真有时光机，你只能用一次——仅仅一次，你想做什么？

　　这是村上春树在《假如真有时光机》一书同题随笔里的一个假设问题；时光珍贵，只有一次，可以拿来实现最殷切不可替代的愿望。这个愿望，肯定代表了心底里最为向往的那点隐秘之喜。

　　村上说，他的答案，在很久以前就明确定下来了，去纽约，而且是1954年的纽约。

　　为什么？

　　因为爵士乐。

　　可为什么不去新奥尔良听爵士乐呢？

　　因为最好的爵士乐艺人都在纽约，因为纽约还有其他的更多的offer！

　　一个愿望，显露了村上春树的个性。因热爱而充满激情，爱得一竿子到底，全身心投入，把这东西的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吃透，吃得淋漓尽致。这种激情后面是巨大的好奇心，如飓风一样鼓胀他勇往直前探索的风帆。他爱爵士乐，爱古典音乐，爱电影，爱猫，爱意大利通心粉，爱菲兹杰拉德，他把这些东西爱到通透，爱出了一套自己的系统。他的心得和观点，都浸润在他的文字里，给读者以启示和滋养。

　　《假如真有时光机》这本书，入选十篇记游性文字，从亚洲到美洲到欧洲，从美利坚的爵士乐、棒球，到罗马的大教堂，波士顿的俱乐部，日本的温泉、清酒……这十处不同城市的旅行，或长或短，但贯穿其中的，是一条隐形的人文和哲学思路。不同的国家和地域，相同的审美情趣和节奏韵律。这就是村上春树式的调性。他关注的东西不会是这些城市吸引普通游客的内容。例如，在冰岛的旅行记中，他关注的是这里的动物因为地理隔绝，很多进化都停留在了地壳运动结束的那一年，因此也都与大陆主体板块上的动物们非常不同，像是记录了地球变迁的一个历史横截面。比如：没有尾巴的冰岛羊，吃起来味道鲜美；相比于人口数量，多得吓人的猫，不仅体型较大，而且对人非常亲昵，完全不同于常见的那些对人戒备心很强，孤傲冷淡的其他地方的猫；个头小巧、鬃毛非常长、性格温顺的冰岛马，虽然不适合赛马，却非常适合游乐性质的骑马娱乐。

　　这些描述，笔调清澈明净，让人觉得像刚洗过的蓝莓，像阳光下掺有沙子的清泉，有一种持久而安静的淡然和芬芳。又轻快又细致，让你读得自在、轻松、享受。

　　书中第一篇，《查尔斯河畔的小径》讲的是在波士顿，他绕着塔夫茨大学400米跑道转圈，跑过哈佛大学的学生宿舍，跑到麻省理工附近，渐渐望见大西洋。沿着朗费罗大桥奔跑，参加波士顿马拉松，“气定神闲”地享受26英里的自然风光。跑完步，去喝一杯山姆·亚当斯啤酒，吃清蒸小圆蛤，在河边大口大口地呼吸，“将春天的空气满满地吸入胸膛”。

　　这样贴合现实的记述，凸显了旅行中的自我。你会感佩，这种独特气质包裹下的旅行者在个人立场和生活态度的选择和坚持上，笃定、难得。

　　《伟大的湄公河畔》写的是老挝。优美安静、繁茂浓郁的绿色，辛勤工作的人们，色彩鲜艳的服装，都在村上娓娓的叙述里走近我们。给人印象最深的，是老挝人悠然的生活速度，公众场合的安静，娓娓低语……还有人们带上自制的食物，大清早坐在路边耐心地等着贡给僧侣们的那份虔诚和笃信。精神优美大于物质丰富，这是吸引游客的地方。

　　村上追问过自己旅行的意义，到底为什么要去到不同的城市？他以老挝游历，回答自己：要说我从老挝带回来了什么，除了少数的土特产，就只有几段光景的记忆了。然而那风景里有气味，有声音，有肌肤的触感。那里有特别的光，吹着特别的风。人们的说话声萦绕在耳畔，我能回忆起那时心灵的颤抖。这正是与寻常照片不同的地方。这些风景作为唯独那里才有的东西，至今仍然立体地留存在我的心里，今后大概也会鲜明地留存下去吧。

　　这就是旅行的“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