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士帅

　　爷爷离开人世的那年，父亲才9岁。关于爷爷和奶奶的故事，父亲和叔叔知之甚少，至于我就更不用说了。一直到那个红布包的出现，我们对于爷爷和奶奶的了解才比较深刻。

　　村里一些老辈的人零零星星地提起爷爷和奶奶的故事：爷爷临终前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平日里被锁在老宅的西屋里。每天，奶奶都按时送饭给他吃。奶奶心疼爷爷，怕他在屋里憋坏了，偶尔带爷爷出来“放放风”。可爷爷完全不懂奶奶的心意，经常拼命挣脱，然后到处“撒野”。有一次，爷爷逮到了一只小猫后，便使出浑身力气，将它朝堂屋的房顶抛去。小猫惨烈地尖叫后，被摔得血肉模糊。爷爷摸着飞溅到身上的“血花”，竟放声大笑。

　　爷爷去世后，奶奶就从未在我们面前提及过爷爷。不仅奶奶不提，我们谁也不许提，在我们家，关于爷爷的话题一直是禁忌。爷爷的故事就像一件未出土的陈年古董，被深深地埋在鲜为人知的某个角落里。随着村里老人的相继离去，便很少有人知道我曾是个精神病患者的后代。

　　我从6岁起和奶奶同住。老家宽阔的火炕上，两床铺盖，一老一少两个身影。夜半，奶奶经常为熟睡的我盖被子，在每个上学的清晨，唤我起床……

　　9岁那年，有一次要起夜，朦胧中，我居然发现屋内，亮着昏黄的灯光。奶奶站在柜子前，正凝神望着什么。见我下床，她神色有些慌张，匆匆地收起手中的物件。我只依稀地看到奶奶紧紧攥在手里的，是一个小小的红布包。那一刻，奶奶脸上有种奇怪的神情，让小小年纪的我莫名感到有点惊讶。关于这件事情，我从未跟父母提及过，即便我心中充满了疑惑，即便在接下来的十几年间，我又曾不止一次触及过那样的场景，仍缄了口，只把它当作一个秘密守护着，和奶奶心照不宣。

　　谜底被揭开时，已是2002年。当时我已赴天津求学。那一年的冬天，奶奶出门，一不留神踩在院中的薄冰上，重重地摔倒在地。5天之后，奶奶结束了自己89岁的生命。那个红布包的秘密也终于在奶奶下葬前，被解开了。

　　其实，红布包里包裹着的是奶奶结婚时的嫁妆：一对金耳环和一张爷爷奶奶年轻时的合影。在爷爷走后的半个多世纪里，奶奶拉扯着父亲和叔叔长大，在最艰难的日子里，几乎变卖了所有值钱的东西，却唯独留下了那对金耳环。奶奶心里很清楚，卖了金耳环，完全可以让父亲和叔叔多吃上几顿饱饭，但奶奶更明白，那对金耳环意味着什么。那是支撑她活下去的理由，是坚定她把孩子带大的信心之源。因为那里面有她珍惜着的过往，更是她和爷爷共同走过的那段短暂岁月的见证。年复一年，奶奶靠着爷爷留给她的这点念想，独自挑起生活的重担，把父亲和叔叔养育成人，让艰难的岁月开出幸福之花。

　　当年奶奶下葬时，父亲郑重地把那个红布包放入了奶奶的棺木，转身，已是泣不成声。母亲说，奶奶的弥留之际，嘴里一直念叨着：“铁头，我要去找你了……”

　　铁头是爷爷的小名，爷爷离去以后，奶奶在心里默念了半个多世纪，总算在临终前，痛快喊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