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喜华

　　老家台州有句俗话：见菜剥，见鸡捉。这六个字，单单从字面理解，像是不择手段的意思。其实不然，这话体现了台州人的一种精神，就是不向恶劣环境低头，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千方百计创造条件，改变命运的创业精神。台州人这种精神的产生，与“七山一水二分田”的恶劣生存环境相关。

　　话中所指的菜，主要指芥菜，这是一种在台州广泛种植，深受当地人喜爱的蔬菜。芥菜，性喜寒凉湿润的气候条件，因此在台州种芥菜都在秋冬季，盛长期在寒冬季节，第二年春天迅速抽蕻，开花结籽。

　　芥菜这种不怕寒凉的生长习性，与台州人的性格极其相似。

　　芥菜植株高大，最大能长到150厘米，一般的也有七八十厘米高，单株可重达1公斤，是一种边剥叶边长，越剥越长的作物。早年，粮食单产不高，台州又是多山少地，即使拼命开荒造田，耕地仍远远不足。人们为了吃饱，大部分的田地优先用于种植水稻、小麦、大麦等粮食作物，只留下少量的荒坡地，房前屋后空地用于种植蔬菜。如此一来，保证了粮食，短缺了蔬菜。芥菜这种可边剥边长的特性，恰好满足了台州人缺地种菜的需求。

　　小时候，我家有一小块自留地，大约一分多，父亲会按不同的季节轮流种上不同作物，冬季必定种植芥菜。

　　刚移栽成活的芥菜，是不能剥的，等其长到有六七幅叶片，植株四五十厘米高时，才开始剥叶。每株剥一幅叶，植株大的可以剥两幅，六七幅就够一餐了。剥时用菜刀从上往下切，尽量不要伤及主茎。下次再剥，要挑选最近没有剥过的，这样给芥菜有充足的生长机会。芥菜，就这样边剥叶边长大长高，其主茎也越来越粗壮，主茎是后来芥菜蕻的雏形。

　　过年前，我们是舍不得将整株芥菜砍来吃的。因此，年前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吃的尽是菜叶。

　　清炒芥菜，人们习惯在上面加一撮炊皮。这是一种蒸熟了的小虾，色白如玉，是海味，平时当作早餐稀饭的下饭菜，这是受海腥味长期熏陶的台州人的又一习惯。炊皮加在芥菜上点缀，绿中透白，观其色，就足以勾人口水了。

　　台州人过年都有做年糕的习俗。做年糕一般在年前的一个月左右，每家都要做很多，储存起来吃上整个冬春季。为了防止年糕变质，将年糕放在大水缸里，叫作“水浸糕”。

　　冬季，虽然是农事的淡季，不等于劳动的淡季。勤快的人仍会从事各种副业，我的老家村人就以打草席、织草帽等作副业，照样起早摸黑，勤勤恳恳。为了节省时间，人们的午饭，往往就是芥菜烫年糕，省去了做饭又做菜的繁琐。芥菜烫年糕，人手一碗，掇条板凳往檐阶头一坐，忙里偷闲，边吃边和邻居聊上几句闲话。天若晴，还可以晒晒太阳，滚烫的年糕，温暖的冬阳，温暖了整个身心。

　　过了年，就是春天了，大地复苏，万物竞发，芥菜也不例外地长得更欢，开始抽蕻。菜蕻长，外层的菜叶就会加快变老，这个时候就来不及吃，不用再剥菜叶了，而是整株砍掉，菜叶带蕻一起吃。菜蕻比菜叶好吃，菜蕻鲜甜，清水煮菜蕻，蘸酱油，就是美味。如果芥菜蕻、菜叶一起烫年糕，那也比原来光光的菜叶好吃很多。

　　天气渐热，扎堆抽蕻的芥菜来不及吃，就会烂在地里。精打细算的台州人不会暴殄天物。趁着有限的晴天，芥菜叶制作成菜瘪或菜婆。菜瘪，绍兴人称作霉干菜，是将芥菜叶用盐腌制若干天，在没有变成酸菜前晒干储存。菜瘪是个百搭配料，无论炖肉或炖鱼，都是一加一大于二，菜瘪好吃，鱼肉更加鲜美，任何时节都可以拿出来救急。菜婆，就是鲜芥菜叶在锅里炒干，再暴晒，成为脱水的菜叶干。到了夏初新麦刚收割时，母亲用菜廍、蚕豆、土豆做配料，给我们做麦糊块打牙祭，成为儿时最难忘的舌尖记忆。

　　芥菜，是台州人刻入骨子里的乡愁，历久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