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椿

　　浙江的地名有点意思，例如仙居天台、龙游丽水，是把4个县市地名排在一起，有点诗意，令人遐想。我老家缙云有个仙都风景区，如果照字面意思，那就是神仙之都，神仙聚集之地了。

　　缙云在浙南腹地，是个丘陵山区小县，虽然贫穷，但风景很好。仙都是国家级风景名胜区，有鼎湖峰、小赤壁、皇帝祠等景点，一条好溪静卧其间。好溪发源于隔壁磐安县，横贯缙云全境。上世纪的六七十年代，生态环境好，水质清澈，游鱼可数，倒映着青山白云，危崖石笋，真的宛如仙境。但在我少年时的心目中，去仙都就代表了去小姑妈家，就代表了又会看到她那慈祥的圆圆的脸。因为她的家就在仙都旁的一个小村庄里。

　　我父辈的那一代人，认真保留了春节团聚的习俗，除非万不得已，春节都要赶回缙云过年。一是看望老人，二是兄弟姐妹难得聚会一次。而我也几乎年年跟父亲回乡过年。

　　一辆架子车在沙石公路上慢慢走着，父亲或是大叔叔轮流着拉，车上的袋子装着城里的饼干糖果及衣物。我或坐或走地跟着，去仙都小姑妈家拜年。父亲和大叔叔热切地交谈着，谈一年的生活工作，也谈社会上的事。高兴时爽朗大笑，低落时轻声叹气，也会争执沉默，但一会儿又和好。因为他们觉得，这是一年乃至两三年间兄弟间的交心啊。而我只是觉得，在这秀山丽水之间的交谈，是多么美好。仿佛人生天地之间，就该有这样听长辈们愉快交谈的时刻。

　　到马石桥小姑妈家了，我又体会到另一番情景，我的表弟那时大约七八岁，一般会在村口和一帮小孩子玩耍，见到我们，他会冲上来大喊一声，“娘舅来了，娘舅来了。”并转身一路尖叫着跑回家。不一会儿，两个穿着花棉袄的表妹也会飞跑而来，冲着两位舅舅问好。大表妹已有了女孩子的矜持羞怯，只是冲我笑笑，小表妹尚小，一把搂住我的胳膊，问长问短，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三个孩子开心地拥着我们一起走。抬头看，小姑妈和姑夫已笑盈盈地站在门口迎客了。

　　那时的小姑妈40多岁，中等身材，手脚粗壮。一张圆脸说不上漂亮，但端正而秀气。由于解放前贫困，她没有上过学。但凭着勤劳聪明，学会了大部分农活，是妇女中的壮劳力，并有一手好裁缝手艺。在凭工分吃饭的年代，这可是家庭经济的重要补充。她话不多，只是认真做饭烧菜。等她忙完，就把我拉到一边，问我些家里情形。也会说一些“好好读书，以后做官，有名气”之类的话。我当时还不太懂，觉得俗气。年纪大些了才知道，那是对我最好的祝福。

　　开席了，满桌热腾腾的菜肴，大人们端起了酒杯，我和表弟妹们坐在一起。当时的过年，才能真正称得上是孩子们的节日。因为有肉吃，有新衣服穿，能疯玩。就这样，我们一般会在小姑妈家住上一两天， 然后又拉上架子车，去大姑妈家。

　　这已是40多年前的往事了，老辈们都纷纷谢世，表弟妹们也大都外出谋生，留在家乡的并不多。偶尔回乡，恍若隔世，那几十年前的过年情景，会自动浮现于脑海，令人伤感，也令人神往。有人说乡愁是一种情结，一种寻根，这固然是对的。但它更多的是一种对亲人，对家乡天然的亲近感。这种感觉已深入血液，深入全身，无法忘却。在已经“回不去”的今天，让我们用口、用笔、用相机，用可用的其他各种手段，多少保留些乡愁的美感吧。

　　朦胧中，我又回到了故乡，看到了清清好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