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红枫

　　在我的记忆中，我所居住的舟山群岛，很少有下过像样的大雪，很少有在门前堆起厚厚积雪的时候。而那一场纷纷扬扬的冬雪，下了整整一夜，渔村的角角落落，小村子外的树林，以及竖着稻根的田畈，一夜间被点缀得银装素裹。银白的道路，银白的树丫，连同那片宽阔的田野，都闪现着一片洁白的亮色。世界变得出奇地静，只有积雪枝头上啁啾着的小鸟，成了这个白雪世界里最早醒来的生命。

　　像是有约在先，一群孩童呼叫着奔跑而出，小巷口、屋弄旁，很快地冒出一个个小脑袋，向那块空寂的田畈上汇集而来。他们清亮的笑声一路荡漾，粉碎了停住在树枝上的那份静谧，平整而光洁的雪地也在这片欢笑声中破碎，留下一行行杂乱的脚印。不多一会儿，雪地上大大小小地站立起来了一群体态矮胖、皮肤白皙的雪娃娃。雪地上更加热闹起来，孩童们在田畈上穿梭奔走，获得一份无拘无束的快乐。

　　在小村东侧靠近田畈的那片屋檐下，隔着窗户，一个小女孩瞪着水亮的大眼睛，羡慕着我们快乐的身影。那是一位如溪流般清纯的女孩，被她妈妈“关”在屋子里练习小提琴，每天必须按要求完成繁重的乐谱练习任务。我试图让她越过那扇禁闭她自由的窗户，融入到我们快乐的群体中来。当她蹑手蹑脚地站在门口屋檐下，在黄杨树冠上捧起一撮晶亮的雪花玩耍时，已经有一顽皮的男孩向她扔过来一团雪球，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她的脸颊上，雪散落在她的衣领上，也溅进了她的眼睛里。我看见一双绯红的手捏住挂满冰屑的衣角，泪汪汪地站在雪地里。静谧的雪地，已经被这群孩童的嬉闹冲撞得伤痕斑驳，那位被伤害的小女孩，独自缩回屋檐的角落里，眼里满含着无助和惶恐，神色黯然。

　　当我从思绪中抬起头来，已经是十几年后了。渔家小院的廊檐下，当年在雪地上备受委屈的女孩正在飞快地织补着冬汛的渔网，一行行网眼在她手指间延伸开来，而女孩的心思好像被这没完没了的网眼套住，挣脱不出来。空气变得莫名其妙地沉闷，只有海边咸涩的寒风，在小院里打转。当说起童年的那一次雪地游戏，女孩抬手抚了一下短发，轻声说道：“年少时无所谓委屈不委屈，那时的委屈其实也是一种快乐。”

　　女孩迟疑一下抬起头来，心绪凝重地告诉我，村里从小一起玩耍长大的二狗子，上次出海捕鱼时，不小心被网机轧掉了三根手指，再也不能下海捕鱼了，依靠他赡养的年迈的双亲，也因此断了生活来源。为生活所迫，他常常蹲在海塘边帮张网户分拣小虾，原本魁梧的身体变得又黑又瘦，两眼凹陷……女孩抽泣起来，说打算嫁给他，以减轻他的痛苦和生活的负担……我茫然，不知该如何作答。

　　最近一次在街上又碰到她时，她手里牵着孩子，让那个可爱的小家伙叫我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