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甭

　　童年时农村普遍还很穷，我最盼望的事除了过年，就是家有客来。来了客人我就有好吃的了。

　　邻村的亲戚来家做客时，生怕我家多破费，多数会选择午饭后来，简单吃餐点心，聊几句家常话就走。点心是自家做的麦面或米面，好客的母亲会打上一个鸡蛋，糊成金黄的蛋皮，切成细丝盖在面食上。母亲会留少许面汤，掺上一点米饭做成什饭，叫我和姐姐陪着吃。平时常吃的番薯、南瓜点心，我都吃得有些厌烦了。

　　路远的亲戚平时难得来一次，也会住上一两天，母亲会挑选一只老母鸡或老母鸭杀了吃。老母鸡、老母鸭养着有些年头了，一年到头也生不了几个蛋。养了一两年的母鸡、母鸭天天会下蛋，能换点油盐酱醋钱，母亲是舍不得杀的。

　　来了辈分大的老亲，父母就会请出老祖母来陪餐，菜肴也会做得更体面一些，而老祖母平时是住大伯家的。如果客人爱喝酒，父亲会拿出自酿的番薯烧慢慢陪着喝点。父亲酒量很小，平时滴酒不沾。母亲能喝酒，她一般不陪客人喝酒，说一个女人家大模大样地喝酒，样子总归不大好看。

　　肉菜会摆在离客人近一点的地方，吃饭时父亲会一次次招呼客人吃肉，自己却一直吃着素菜。见客人不吃肉，父亲就会自己夹起一块最小的肉或挑点肉皮，带头吃起来。

　　母亲也会一直催促客人吃肉，看到客人半天了还不吃，就会拿一双公筷夹起一块大肉，放进客人的碗里。客人很知趣，很少自己主动夹肉吃。那时猪肉真贵，平时农家都吃不起。

　　请客人吃肉的时候，母亲也会夹一块油豆腐或舀一勺肉汤放进我和姐姐的碗里，免得我俩吃饭时老盯着肉碗，露出一副馋相。

　　家里来过一两批客人后，我们家就会十天半月见不到一点荤腥。父母爱脸面、重感情，宁愿自己吃得清汤寡水的，也要让客人吃得滋润舒畅点。有时家里实在拿不出好菜来招待，母亲就会向邻居借一只鸡或鸭来，等自家的养大了再还给他们。那时，农村里来了客人问邻居借点吃食，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我们当地有个风俗，男女青年恋爱时，小伙子正式上姑娘家提亲，如果女方的母亲客客气气烧出一碗糖氽蛋来，这好事就算成了；如果同样客客气气烧出一碗其他点心，这婚事就要黄了。我姐夫来我家提亲时，我吃了他分给我的好几个糖氽蛋，母亲看见了也不阻拦，内心里更喜欢上这个“女婿”了。放在别的客人身上，母亲是断断不许的。可惜我只有一个姐姐，母亲也只烧过一次糖氽蛋。

　　农闲时家里来了客人，母亲会先炒一盘自家舍不得吃的南瓜子或葵花子，泡上一碗浓茶，转身忙起了家务，时不时也来添点茶、聊句天。父亲陪着客人嗑着瓜子，喝着热茶，说着说了无数遍的家长里短。

　　大人们热烈地聊着家常的时候，我会端坐在凳子上，一边装模作样地听着大人们聊天，一边不停地嗑着瓜子。许多时候，大人光顾喝茶聊天了，一盘香香的瓜子大半被我嗑光了。有时我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就抓上几把瓜子放进口袋，到外面去游荡了。

　　有些客人也会带一些小礼物来，多是小孩平时难得吃到的京枣卵子、桂花球、酥糖、饼干等糕点，多数潮乎乎的，大概是积攒好长时间了。父母不许我们当着客人的面吃糕点，要确认客人离开我家有段路不会再返回了，父母才肯给我和姐姐吃，有时还要先分一些给堂弟堂妹尝尝鲜。

　　一直住在上海的姑母姑父一家有次来做客，带来了我们从没有看到过的香蕉等水果。随后的好几天时间里，我都在同村的小伙伴面前，吹嘘香蕉比最好吃的蛋糕还要好吃一百倍，听得从来没有吃过香蕉的小伙伴都口水直流。

　　客人回去时，母亲硬是要送上一些回礼，有时几个鸡蛋、鸭蛋，有时一包白糖、红糖。姑母姑父难得来一次，母亲就把正在下蛋的鸡鸭也杀了叫他们带回去。

　　客人常常也有空手来的，我父母亲都是一样的热情、诚恳地招待。父母亲说，亲眷是越走越亲的。不论穷富，来了就是给我们撑脸面。一户人家一年到头没亲眷来，会被别人看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