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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3版:人间

做女儿时的 三次哭

  ○王珍

  我是一个爱哭的女人,痛了,伤了,委屈了,愤怒了,感动了,甚至太美了,都会哭。我觉得,当一个人无法用嘴来解释自己的心情的时候,只能用眼睛代言情绪。所谓会说话的眼睛确实有,比如,有人的眼睛会放电,而我选择眼泪。特别是小时候,动不动就泪流满面。估计,这一点是妈妈全盘遗传给我的。有时,我都还没想好要不要哭,我妈已经做好了哭的准备——看到我哭,她绝对忍不住眼泪。

  我一口烂牙,笑不露齿是我拍照的基本准则。但牙痛起来时,我根本就顾不得难看,咧开嘴就哭,恨不得拔掉所有的牙齿!“牙痛不是病,痛起来真要命。”说这话的人一定不是医生,但绝对是牙痛人的知音。我妈就是这个人。

  但凡我妈陪我去看牙医,她必定要带一块大毛巾。不知道为什么,那时治牙时不打麻药,牙医基本上像干粗活的装修工一样,拿起钻头直接钻下去。那种钻心的痛,刻骨铭心!每看一次牙医,泪湿衣襟是常态。在一旁陪哭的老妈,手上的毛巾能拧出水也是肯定的。老妈的痛,比感同身受更胜一层,那是一种恨不能替你痛的痛。

  当我明白这一点后,就学着坚强,硬把眼泪憋回去,不想嫁哭于妈。比如,我有一次摔成了手骨骨折,碰到一菜鸟医生,一边问痛不痛,一边捻我的手腕。我说,你像拧药瓶盖子一样拧我的伤手,能不痛吗?没想到他把龇牙咧嘴的我,说成“笑嘻嘻”的,才以为我不痛的。但不管有多么委屈多么痛,我硬是只流汗不流泪。那次妈妈的毛巾没有用上。这也算是以哭治哭吧。

  虽然,后来哭得越来越少,但是有三次哭我至今依然记得很清楚。

  一次是去妈妈单位的图书馆借书,管理员阿姨觉得我一个小学生两三天就把厚厚一本小说看完,节奏太快。两种坏处是必然的:近视并影响学习。所以,为我好,让我过十天半月再去借。急得我哭着喊着叫妈妈放下手头的工作,立马替我去借书。我威胁妈妈,你如果不去,不是眼睛近视的问题,我马上把眼睛哭瞎给你看。听到此,妈妈麻溜地放下手头的一切,跑得比我更快地去了。她不要我做女状元,要我做个健康的人。

  另一次是电影院放朝鲜故事片《卖花姑娘》,是上下集的,票价有点贵。我跟妈妈讨钱,妈妈不给。她不是舍不得钱,而是舍不得我哭,因为看过的人都说,《卖花姑娘》太苦了。我立马开哭,说一直流泪到给钱。妈妈立刻从口袋里掏钱给我。

  还有一次哭,是高考刚恢复时,我读高一。老师说我成绩超好,让我提前去考一次,哪怕考不上也可以有一次实战经验。但那时要交五角报名费。我是笑着去讨的,一直讨到哭,哭了许久,妈妈还是坚决不给钱。妈妈不是怕我考不上白白浪费五角钱,而是怕我考得太好,日后成为拔尖的高科技人才,去边远地方造卫星造原子弹,她再也看不到我。她舍不得我离开她的视线,不是怕她自己会孤单,而是怕我万一碰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哭的时候,她不在身边,谁陪我哭呢?

  所以,在生活中,我基本上是以哭来分清亲疏的。那个对你的哭无视,甚至厌恶的人,基本上是和你不相干或者不友善的人;而心疼你哭,安慰爱哭的你的人,至少是在乎你的人。

  想想《红楼梦》中的林黛玉,常常不是愁眉,便是长叹,且好端端的不知为了什么,眼泪会从春流到夏,秋流到冬。开始时,还有人解劝,怕她思父母,想家乡,寄人篱下受委屈,总用一些话宽慰解劝。谁知她后来的年年月月竟日复一日是个泪人儿的模样,别人看惯了,也都该干啥还干啥去了。只有贾宝玉,在林黛玉葬花,悲叹“明媚鲜艳能几时”“花落人亡两不知”而伤心落泪时,在一旁悲伤着她的悲伤,默默地陪着落泪。

  真的,在这个世界上,和你一起笑的人也许有不少,而陪你哭的人一定只有至亲至爱的一两个。


浙江工人日报 人间 00003 做女儿时的 三次哭 2021-02-06 2 2021年02月06日 星期六